沈儀滿面愁容的從皇宮中出來,內(nèi)心一陣煩亂,禁兵虎符被收,慕容蹇已經(jīng)開始對他心存芥蒂,而此時慕容千楓若是僅僅想將他的權(quán)利削弱倒還不是什么大問題,只不過這慕容千羽被釋放,不過多久,往事就會被重新掀起,又不知會攪起多大的風云。
一陣快馬加鞭,已至將軍府門前的沈儀重重的嘆了口氣,努力回復和往常一樣的面容,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心神不寧的,況且沈傾還正令人打掃府邸在等著他回去。
“將軍!您回來了!”府門口的侍衛(wèi)看見他,滿臉喜悅,連忙行了個禮匆匆進去稟報。
沈儀點了點頭,定了定心緒,邁步走進去,此時滿府的仆人正忙碌著,沒有料到他會這么早回來,看見他先是一驚,然后紛紛行禮。
其中,將軍府的老管家林峙緩步朝著沈儀走來,即使林峙看起來年紀頗大,頭發(fā)稀疏,鬢角斑白,微微有些駝背,但是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有著一股精干之氣。
“將軍,公子在親自打掃著您的書房呢,您怎么回來的這么早,下人們還未好好準備?!绷种判辛艘欢Y,對沈儀說道。
沈儀微微一怔,暗想沈傾怎么在打掃他的書房,還顧不上回答林峙,他就匆匆朝書房走去,心里頗為擔心。
林峙見沈儀如此著急,便趕忙跟上,可到了書房卻不見沈傾人影,此時林峙為他端了杯茶,說道:“我剛剛還看見公子正擦拭著您最喜愛的青瓷瓶呢?!?p> 沈儀心中陡然一緊,結(jié)果茶杯的手猛的一顫,茶杯迅速打落在地,伴隨著清脆的響聲,碎成了幾片。
“我不是告訴你不準讓人進出我的書房嗎!更不能動那瓷瓶!”沈儀一聲低吼,呵斥的林峙嚇了一跳。
林峙見他如此大的反應,一時間不知所措,慌忙跪下,“將軍,是小人的錯,請將軍責罰。”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十分懼怕。
“給我滾出去!”沈儀怒斥道。
林峙連忙給沈儀磕了一個頭,站起身迅速跑開,沈儀心中一緊,立刻關(guān)了門,匆匆走到那墻邊的博古架處,他緊蹙眉頭,慌亂的看了看那青瓷瓶,只見上面的灰塵被擦的一干二凈,的確是有人動過了,他連連后退幾步,微微偏頭瞥了一眼書房門,外面沒有什么動靜,于是他又急忙走上前,伸出手將那青瓷瓶一扭,博古架猛烈顫動一番,緩緩向旁邊移開。
正當暗門被打開之時,沈儀沈傾四目相對!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仿佛令人窒息,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臉上的驚詫顯而易見,沈傾瞪著眼睛,手不自覺的抖了起來,手上的那封信掉落在了地上,他薄唇微張,還沒有反應過來去撿起那張信,沈儀就大吼一聲:“住手!”
沈傾吸了一口冷氣,茫然失措,像個泥塑木雕一般的人,一動不動。
沈儀緩緩走過去,顫抖的伸出手,彎下腰撿起了那封信,他偏頭看向沈傾,眼里目光如劍,令人生寒。
又是一陣沉寂,周圍只有沈儀憤怒的粗重的喘息之聲,而沈傾卻是如同被扼住喉嚨一般無法呼吸,他呆滯的站在一旁,不敢吱聲。
沈儀見他如此緊張,便緩緩收回了目光,冷靜了片刻,重重嘆了口氣。
“父親......”,沈傾這才開口,發(fā)出一陣極小的呼喚。
沈儀將那封信緊緊握在手中,指節(jié)都泛了白,沉聲問:“信,看了?”
“是?!鄙騼A垂下頭,不敢去看他。
沈儀竭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但其實,此時的他,也和沈傾一樣,慌亂而不知所措。
“還有呢?!彼謫枴?p> 僅僅每次的問題只有三個字,可是沈傾發(fā)現(xiàn)回答這個卻是登天一般的難,“沒......沒有?!鄙騼A連忙否認,額上已有細密的汗珠緩緩流下。
沈儀暗自松了一口氣,“出去?!彼淅湔f道。
沈傾微微一怔,抬頭看了一眼沈儀,卻不料正撞上他凌厲的目光,沈傾心中一緊,連忙又垂下頭,匆匆走了出去。
沈儀深深的吸了一口,顫抖著呼出來,他緊閉著雙眼,眉頭蹙的宛如山澗溝壑,這就是命嗎,覆傾之下,真的沒有完卵嗎,他腦子里此時已是一團亂麻,他不知道沈傾到底了解到了多少,怎么了解到的,是誰讓他了解到的。這些問題對于他而言,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因為沈傾,已經(jīng)了解到了。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保守了近二十年的秘密,要說出來嗎,何時說出來,怎么說出來。
他顫巍巍的把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放好,重重的嘆了口氣,打開暗門,走了出去。
“父親......”沈傾怔怔的站在門外,低著頭,他不知道那封信究竟是何意義,是父親保留下來紀念那三萬將士的,還是當年為了避免這信發(fā)出而截獲下來的,然而直覺告訴沈傾,是前者的幾率幾乎是零,“那封信......”沈傾猶豫了一下,他知道,也許這么一問,便會改變了所有,但他依然想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迫不得已?!边€沒等沈傾開口詢問,沈儀便緩緩吐出這四個字來。
沈傾瞬間宛如五雷轟頂一般,向后退了幾步,盡管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可誰知當沈儀親口承認時,竟然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然而沈儀連多一句的解釋都沒有,僅僅只回答了這四個字。
沈儀見他如此反應,竟然冷笑一聲,說道:“怎么,怕了。”他明白自己的手上沾了多少鮮血,污穢,恐懼,惡心。
“為什么?”沈傾抬頭質(zhì)問他,“為什么!”
“我說了,”沈儀直直看著沈傾,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迫不得已?!?p> 沈傾雙唇顫抖著,半晌說不出來一句話,他瞪著沈儀,眼睛里紅紅的,還是這四個字嗎,他想。
“迫不得已還是貪圖權(quán)利?”他仍然不死心的繼續(xù)問。
沈儀看著他,眼里卻異常平靜,“隨你怎么想,”他說道:“魏瑾私通柔然是我陷害的,三萬士兵的求救信是我截獲的,魏婕妤,慕容千羽和魏府上下百余人是我建議應當滿門抄斬的,”沈儀盯著他,愈說愈大聲,愈說愈激動,瞪的沈傾青筋暴起,竭盡所有力氣嘶吼道:“都是我干的!你滿意了嗎!滿意了嗎!”聲音震耳欲聾,唾沫橫飛,眼里紅血絲滿布,像是一只瘋狂嗜血的豺狼,最后竟氣急攻心,嘴里嘔出一股血來。
沈傾一怔,想要上前扶住沈儀,可是卻猶豫了,他沒有想到,沈儀就這樣親口說出來了,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儀冷哼一聲,抬起手抹去了嘴角的鮮血,看著沈傾問道:“怎么,想去找陛下派禁兵來圍捕我嗎?”
沈傾皺了皺眉,要嗎?可以嗎?應該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旦自己去了,就無異于親手殺了沈儀,即使在他看來,沈儀已經(jīng)不再是他的父親了,那自己的族人呢,妹妹沈念秋呢,他們應該為沈儀去贖罪嗎,而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呢。
“想想念秋,你的親妹妹,你要親手殺死她嗎?”沈儀看著沈傾,質(zhì)問他。
沈傾沉默著,半晌未發(fā)一語,沈儀見他如此,抬了口氣,眼神竟有些哀戚,“事到如今,”他無奈的對沈傾說道:“你繼續(xù)留在太子殿下身邊,他常與慕容千羽有來往,你暗中盯著,慕容千楓那邊,我自己來應付?!?p> 沈傾又是一怔,他原本以為沈儀會有一絲悔過之心,誰曾想竟然要利用自己做線人,他緊閉雙眼,顫巍巍的跪在沈儀面前,仍然不死心,“您去向陛下主動交代吧,陛下定會念你幾十年功勞,不會賜死您的?!彼麆裾f著沈儀,盡管他自己知道,意義不大。
“呵!”沈儀冷笑,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沈傾,“你以為,當年只是我一個人想讓魏瑾死嗎?若是沒有陛下的不管不顧,罹崖那三萬亡靈從何而來!”沈儀厲聲道:“坦白這件事,就等于揭開了陛下仁義的假面,他不賜死我,難道是魏瑾變成厲鬼來鎖我的命嗎?”
沈傾如同遭受重擊,竟然身體一軟險些倒在地上,原來事情真的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可是他沈儀怎么對得起魏瑾家無辜的族人,怎么對得起那三萬將士,怎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是您不能一錯再錯啊!”他仰頭看著沈儀,眼眶里積滿了淚,只是自己努力忍著,不讓它留下來。
沈儀看著他,眸子里仿佛充滿了來自地獄的三昧真火,此刻傾瀉而出,“我已經(jīng)踏了這條路,難道要因為你一時沖動的正義而斷送了全族人的性命嗎?”
一時沖動的正義,原來沈儀是這樣認為的,沈傾低下頭,眼里的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出來,“我是不會和你一樣,任由污穢的鮮血在自己身上流淌,我怕一天晚上,會有三萬亡靈圍著我,誅了我的心,扒了我的皮,啃食了我的肉,最后變成一具骯臟的,連野狗都不屑一瞧的枯骨,恕難從命。”語畢,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紅腫的眼睛毫無懼怕的直視著沈儀。
沈儀握緊拳頭,骨節(jié)處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咬著牙,竭力的嘶吼:“你真是不可理喻!你......”
“父親......”沈傾低聲喚了一句,打斷了他。
沈儀猛的一怔,唇角輕輕開始顫抖,他沒有想到,沈傾竟然還愿意說出這兩個字。
“不可理喻的,是您?!鄙騼A看著他,一字一句宛如一把利刃,要剜了沈儀的心。
沈儀沉默了許久,終于點了點頭,“好啊,你不愿意,那別怪我無情?!彼部粗騼A,說道。
要怎么樣,滅口嗎......?
“來人,”沈儀喊道,“把他給我關(guān)到柴房里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見他!”
片刻,便有人匆匆進了書房,看見跪在地上的沈傾,滿臉怒意的沈儀,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一個個都聾了?”沈儀再一次怒吼道,周圍的下人一驚,不敢多言,便立即把沈傾拉了出去。
可誰都不知道,在這之前,門口的沈念秋,已經(jīng)站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