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左右，隨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響，各家的年夜飯開席了。炮響聲也是各有不同，就像桌上的年夜飯一樣，有長有短。長的響聲能炸個半分鐘左右，短的只是零星的幾聲，意思一下。之所以沒有更長的，那是因為現(xiàn)在還早還沒到鞭炮煙花表演的正是時刻。
年夜飯被擺在一張不大的四方桌上面，酥肉、燉肉、燒肉、排骨這樣的全肉菜用小碗裝著，碗小所以被擺的滿滿的，就像現(xiàn)在的水缸一樣，都是滿滿的。其他的幾個肉絲炒菜用大一點的盤子裝，也堆的慢慢當當。魚用小盤裝著，被放在最中間。主食有米飯和白面饃饃、油饃饃、黃饃饃。米飯是全大米飯的，今天過年所以比較特殊，一般家里撈米飯都是大米和小米一起撈。這里的米飯不是用蒸的，蒸米飯在農村很少見，我很小時候基本在村里沒見。這里的做法是，燒一鍋水，下小米，等一會再下大米，農村淘米也不多見，尤其是冬天或缺水的地方。等米熟了用笊籬撈出來，裝盆。這樣做還可以喝到順口的米湯。爺去山上干農活時，媽就會提一大罐米飯菜和一大罐撈飯米湯去送飯，這樣就有吃又有喝了。
爺坐在正對門的位置上，桌子不高，和大人腿彎子高度差不多，所以與之配套的凳子、椅子也不高。爺坐的小椅子是原先就有的，紅色。奶、達、媽、我坐的凳子是今年找柳木匠做的，柳木匠手藝好，做的凳子很好，四四方方，凳子被刷上黑漆，耐臟又耐戳打（堅實耐用）。爺端著一個老碗，碗比我的腦（頭）還大，碗里是媽給盛的撈飯。米飯，這里都叫撈飯，后來因為撈飯讓人容易聯(lián)想到牢飯所以逐漸被遺忘棄用了。奶端了小一點的碗，奶的飯量沒有爺那么夸張。達吃的是白面饃饃，達比較喜歡吃面食，饃饃、面條這樣的東西是他的最愛。媽也像奶一樣端了一小碗撈飯，我用筷子串了兩個我最愛吃的油饃饃。今天黃饃饃被冷落了，即使它里面包滿了紅豆餡，也沒人會動它，有了白米飯白米饃饃誰還會先去吃黃饃饃。
三碾窯洞都被燈照的明晃晃的，今天是除夕夜，要點長明燈，從剛天黑一直要點到第二天天亮，在今天就算再窮的人家也得大方起來，沒通電的地方即使煤油燈也得點一夜。本來三碾窯洞只有兩碾住人，只要把住人的窯洞燈開著就好，但爺說一年也就過一回年不在乎那點錢就把倉窯的燈也點著了。外起也被照的明晃晃的，雖然只一個60瓦的燈泡但，和平常的黑洞洞已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爺一動筷子，說了一聲“吃飯”大家就開始下筷。爺夾向丸子，然后把丸子放進我碗里。奶也夾了一顆丸子放進我碗里，達、媽都給我夾了一個丸子，他們知道我最喜歡吃丸子了。達又給爺夾了一塊爺愛吃的燉肉，給奶和媽都夾了一塊酥肉。奶和媽也分別給達夾一塊達愛的燒肉，給彼此夾的是酥肉，都是各自愛吃的。丸子有點咸，所以我得就著油饃饃和米湯吃。
年夜飯，是一家人團聚的時刻，連大海他達這樣的倒遭鬼（罵人不成器）都舍得回來了，當然他不回來也沒辦法，沒誰會留外人在家吃年夜飯，就像清明沒人會在別人家的墳頭燒紙道理差不多。電視在農村還是個稀罕東西，春晚也不是“年夜飯”，還沒到那么被習慣和必不可少。因為晚上娛樂活動少，所以年夜飯吃的很慢，一般吃吃停停差不多兩三個小時左右。
晚上七八點左右鞭炮聲、煙花聲漸漸多了起來，我飯才吃到一半就被大海叫出來看煙花了。起火（竄天猴）、地老鼠、摔炮、電光炮各種各樣的煙花炮仗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你家響罷我登場。其實媽也有點坐不住了，因為春晚快開始了。達看媽的表情，知道了她的想法，就故意慫恿媽去，但媽礙于爺和奶只能坐在繼續(xù)吃飯。
賽賽嗟家里的人剛從他二達家回來，一家人都去那吃年夜飯了。他們是大年夜在賽賽二達家吃，小年夜他二達一家人又來他家吃。其實這種方法是很多人家的選擇，這樣過年就不用做兩頓年夜飯了。有些人大年夜在自己家吃，小年夜也會跑到老丈人家吃。這樣做既聯(lián)絡了感情，又在一定程度上節(jié)省了開銷，兩全其美。我達本來也提議今年年夜飯跟外爺家一起吃的，但爺自己不去，讓達帶上我和媽去。媽看爺不去，就勸說達也別去了，不然大年夜留兩個老人在家里獨自過年會被人笑話的。
知道媽想看電視，我叫上大海就想去星星家探探路。剛到門口就聽見里面人的喊叫聲，進去一看，才知道今天星星家招賭著了。壓明寶、夢胡（一種紙牌游戲）、打麻將、詐金花，一個窯洞里開了好幾場，電視雖然開著，但看樣子是看不成了。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牌上，電視這樣在平常的稀罕物也被冷落了。有幾個碎娃娃趴在電視跟前，把屏幕堵得安安的（堵得嚴嚴實實）。我跑到家里把情況偷偷告訴媽，媽有點失望。達看我和媽在說悄悄話，就問我，我又把事說了一遍。達告訴媽，等明年咱們就能看上自己的電視了。
掛在窯礃的石英鐘響了九聲，到了晚上九點了，雖然我還不會認表。媽開始收拾，她把吃剩的骨頭裝進一個袋子里，等明天喂狗。媽又把碗里剩不多的菜折（zhē）在一起，把空出來的碗用熱水洗掉。媽手腳利索，沒讓達或奶幫忙幾分鐘就整理完了。水有些燙，媽的手微微發(fā)紅。在洗潔精還沒有流行的年代，清洗油污有些困難，有些人家會用點面粉或食用堿，但像媽這樣勤儉持家的農村婦女是不會肆意浪費東西的。她們寧可自己受點罪，也不會浪費，就像當時絕大多數(shù)節(jié)約的中國人一樣。
我喜歡吃的丸子還剩多半碗，爺他們都只意思著吃了一兩個，我自己也因為太咸了沒吃多少，畢竟還有酥肉、排骨也是很好吃的，一般時候吃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