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歷三月。連續(xù)下了兩天的春雨,今天終于變小了,成了細細的雨絲。草長出了嫩芽,柳樹也抽出新色。
“媽,媽,芳芳引上我們捏地丸(撿地軟)格也,你給我拿個家私(家伙事,也指餐具類)。”我跑進家門對媽說。
“哈(下)雨著了,跑慢些,朝心摜倒(摔倒)了?!眿寣ξ艺f。
媽說完拿洗臉布幫我擦掉腦(發(fā)音撓,頭)上的水,讓我待在窯里,自己去倉窯給我拿東西。
不一會,媽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塊彩條塑料帆布和一些線繩還有一個和我頭差不多大小的小筐筐。小筐筐是爺去年砍的紅柳條編筐筐時,我讓爺給我編的。
媽先用兩根短線繩綁住塑料帆布的上面兩個頭然后又把兩個頭綁在一起,一個簡單的帽子很快形成了,然后又把帽尖的地方對折一下在最頂端又綁了根短繩,這樣就不怕漏水了。媽讓我站好,將塑料帆布折成的這個帽子加斗篷的集合體穿在我身上,然后又用一根長繩把塑料帆布綁在我腰上。媽讓我轉了一起,看了一下覺得很滿意,最后又把小筐筐直接戴在我的頭頂。
“好蘭,路上慢些,跟著芳芳,嫑亂跑。”媽在我腦上的小筐筐上摸了一下說。
“知道蘭(了)。那我走蘭?!蔽乙贿呎f,一邊跑向大海家。
來到大海家,芳芳和大海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芳芳和大海的腦上戴的是用尿素包(化肥袋子)做成的帽子。
“這是你媽給你弄的?”大海問我。
“嗯?!蔽尹c頭。
“姨姨的手可巧了。”大??粗业难b備,羨慕的對我說。
我看見芳芳也盯著我的彩條塑料帆布帽子看,她和大海的尿素包都是白色的,一點也不好看。
“把筐筐哪哈來,戴兩個帽帽長不大著也。”大海對我說。我聽到后趕緊拿下來。
“咋們走?!狈挤颊f。
我看見大海的媽睡在炕上,這兩天下雨,她沒事干,就一直聉(方言發(fā)音,待著,躺著。有一點調侃嫌棄色彩)在炕上。
我們仨個手著手出了門。芳芳一手拉著大海,另一只手挎著一個大筐筐。大海什嗎(什么)也沒拿,另一只手拉著我。
路上有些濕滑,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坑。我們仨都穿著雨嚡(鞋),只是大海和芳芳的有幾個破洞,我的雨嚡的破洞被爺拿皮子補住了。我可以隨便在水坑里走,大海也想學我,卻被芳芳拉住了,我看到芳芳不走水坑也就不走了。路上還碰到幾個和我們一樣都是捏地丸的娃娃。他們大多都想芳芳和大海一樣用尿素包做帽子,所有人中只有我的帽子和大家不一樣,他們看見我的帽子都會盯著看一陣(一會兒)。
我們仨來到一片山坡的平地上,這基本上沒什么人,剛才看中的幾個地方都被人占了。
“這才是地丸,嫑把羊糞珠珠捏回來了。”芳芳拿起一片地丸告訴我和大海。在她眼里我和大海就像灰漢(傻瓜,智力低下者)。我和大海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地丸是深綠色的,又有些發(fā)黃,很軟,形狀有些像耳屎。地丸必須要在下雨后才能看見,就像山里的蘑菇一樣。還不能在下過雷雨后捏,大人告訴我們說是雷雨后的地軟吃不成,我問為什嗎,他們告訴我們,沒有為什嗎,吃不成就是吃不成,祖祖輩輩就這么個。也許連他們也不知道為啥,只是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不像小孩,總是對什么東西都想問個清楚。
我把小筐筐提在手上,仔細尋找藏在草叢中的地丸。大海和芳芳共用一個筐筐,大海每捏起幾個就要放到芳芳挎著的筐筐里。
“你們三個,到在處(其他地方)捏個,這是我們家的地?!闭斘液头挤歼€有大海捏的起勁時被一個男娃娃的聲音打斷了。
來人是四個年紀不等高低不等的男娃娃,說話的正是那個個子最高的領頭人。我聽見他們這樣說趕緊跑到芳芳身邊希望她能想出解決辦法,大海也跑到芳芳身邊。
“這個地上都長得草,咋可能是你們家的地了?!狈挤伎粗鴮γ娴乃膫€人說道。
“這要你管了?”對面的一個男娃娃說。
“這地方這么大,咋們都能捏了么?!狈挤颊f。
“就不讓你們捏。你們再不走就打你們了?!鳖I頭的人拒絕了芳芳的提議,并威脅說道。
芳芳有些生氣的看著她們。
“我們四個,你們三個,你們肯定打不過我們?!鳖I頭的人看著芳芳又說道。
“臟死人蘭,咋們走?!狈挤伎词虑闆]有了解決的辦法就只能帶著我和大海離開。
“這些三個,屁都不頂,都是慫囊糠,讓咋們一詐唬就夾著尾巴跑蘭。”芳芳帶著我沒走遠,我隱隱聽到一個聲音。
“走,咋們找那些算賬個來?!贝蠛:孟褚猜牭搅怂麄兊膶υ?,說道。
“嫑趷。”芳芳拉住大海。
“咋們(咱們)三個打不過人家。”我對大海說。
“曉得就把玉玉和他哥哥那些也引上,就不怕他們蘭?!贝蠛ξ艺f。
“咋們再尋個地方,比這個還好的地方。”我對著心有不甘的大海說。
“嗯。走?!贝蠛Uf。
芳芳帶著我倆繼續(xù)邊走邊捏。我們一點點向山頂走去,能看到的人越來越少。終于找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來到了一座廟旁邊。
“這兒的東西不能捏,咋們快走。”大??匆妬淼搅藦R跟前,大聲喊道。
“咋蘭不能捏?!蔽覇柎蠛?。芳芳聽到大海的喊聲也停下來。
“捏廟跟前的東西神神(神,神仙)惱也?!贝蠛Uf。我看見芳芳也有些不安。
“神神咋能看上地丸了么?”我不想離開,這里沒人,而且地丸也多,再走到其他地方還能不能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就難說了。
“帥帥,嫑捏蘭,咋們走?!狈挤伎次疫€在捏,走過來拉起我說。
“捏著,冇事?!蔽覍Ψ挤颊f。
“你不聽我的話,再不引(帶)你蘭?!狈挤紝ξ艺f。
“那咋們走吧?!蔽译m然不想走,但更怕芳芳以后不引我。
我們繼續(xù)向前走,芳芳和大海走在前面,好像想要急著離開,我遠遠的跟在后面,慢通通的四處亂看。
“芳芳,大海,快過來,我看見個可大的?!本驮谖宜奶巵y看時,突然看見一個小水洼中有一片有洗臉盆那么大的地丸。
“有咋大?”大海聽見我的喊聲,大聲問我,一邊問一邊向我跑來。
“有這么大?!蔽医o大海用手比劃了一下。
“拉(哪)能有那么大的地丸了,吹牛了。不想走你身(待)著?!狈挤硷@然不相信我的話。
“在拉了?”大海卻沒有遲疑很快跑到我身邊問我。我給他指向前面的小水坑。
“姐,真?zhèn)€,你快來。”大??春筠D向芳芳大聲喊,好像想立刻把芳芳拉到身邊讓她見識一哈(下)。
芳芳可能會不信我的話,但大海的話她會相信,即使不相信她也會過來一看,因為大海是她弟弟。
“這么大,這是不是地丸么。”芳芳來到我和大海身邊,看著腳邊小水坑中躺著的東西,有些不敢相信。畢竟我們一般見到的地丸也就手指頭大小,有小孩巴掌大已經(jīng)很稀奇了,像臉盆這么大的,說出去沒人會相信,可能連大人都沒聽說過。
“管它了,先拿家里,問哈大人就知道蘭?!贝蠛T缫呀?jīng)迫不及待地想把地丸捏起來。
“昂。”芳芳點頭說道。
“帥帥,把你的碎筐筐拿過來。”大海小心的折起地軟,折成巴掌大小對我喊道。我把小筐筐放到地上,大海小心地放進去。地丸鋪開很大,但折起來也沒多少。
“回個讓他們看看,給他們能能(顯示,顯擺,逞能)?!贝蠛?粗铱鹂鹬械牡赝枋治枳愕傅卣f。
“姐,咋就在這捏,這離廟已經(jīng)可遠蘭?!贝蠛Ψ挤颊f。芳芳遲疑了一會兒點頭同意了,大海高興的四處亂翻,希望也能找一個大地軟好給別人能能。
我們仨在草從中仔細的尋找,沒有其他人再來和我們搶地盤。雨絲細細的下著,就像牛毛,雨水順著我們的“帽子”流了下來,雖然有東西遮著,但衣服還是變得潮濕,但我們的熱情沒有被澆滅,尤其是大海。
雨突然停了,太陽照射在大地上,把人身上的潮氣好像也一掃而空。
“看,彩虹?!贝蠛V钢炜沾蠛啊N液头挤继痤^,果然看見一條彩虹,雖然彩虹只能看見三四色但也很漂亮,尤其是站在山頂看時。頭上是藍藍的天和美麗的彩虹,筐筐里是綠的軟軟的地丸,這一切都讓人興奮。彩虹過了一會就消失了,我們仨又繼續(xù)開始專心捏地丸。
“看,大海,看我手里拿的甚?”我在樹跟下發(fā)現(xiàn)幾個蘑菇摘下來向大海炫耀,大海聽見我的話趕緊跑了過來。芳芳聽見我的話也抬頭看過來。
“這是狗尿期子(狗尿苔),不是蘑菇,吃不成。”芳芳走過來對我說。我有些失落。
“那拉號(哪種)的能吃了?”我問芳芳。大海也認真的聽著,等待芳芳的回答。大海沒有找到一個大地丸,可能想要找個蘑菇來補償一下。
“我也不曉得,好像有一種張疙蛋蛋的蘑菇能吃了,反正狗尿期子吃不成?!狈挤颊f。
“昂,害哈(明白)蘭。”我說。
我和大海繼續(xù)找地丸,但是同時也注意看能不能找到芳芳所說的那種蘑菇。
“大海,我又看見個大地丸?!蔽覍φ诓輩仓蟹业拇蠛:暗?。
“來蘭?!贝蠛_吪苓吅啊7挤家蔡嶂鹂鹱吡诉^來。
“這個沒有剛才的大,但也不小蘭。帥帥,你命咋這么好了?!贝蠛?粗@個成人巴掌大的地丸說。
“來,把筐筐拿過來,給你放筐筐里?!贝蠛S终f。
“這個給你,你給人家說就說是你看見的?!蔽覍Υ蠛Uf。我知道大海也想找到一個大地丸。
“真的?”大海問。大海聽到后有些不敢相信,但依然高興的不行,聲音都有些變調。
“嗯。”我點頭說。
“姐,快把筐筐拿過來,帥帥把這個剛尋的大地丸給我蘭?!贝蠛B犚娢铱隙ǖ幕卮鸫舐暣叽俜挤?。
芳芳小跑了幾步,走到我倆跟前(旁邊)。大海小心的把地丸放進筐筐里。
“姐,讓我提上吧?!贝蠛嬷鹂鸬姆挤颊f。
“那你操心點,嫑讓倒了?!狈挤及芽鹂疬f給大海同時叮囑道。
“昂,你放心。”大海說。
“咋們回吧,都出來好吃時間蘭。再說太陽出來地丸一陣就冇蘭”芳芳提議道。
“我餓蘭?!贝蠛Uf。
“我也是了?!蔽艺f。
下坡時,路已經(jīng)被太陽曬的有些干了,不會像上山時那樣滑。下山時基本上沒碰見捏地丸的人,應該是回去吃飯去了,畢竟我們仨浪費在找地方和路上的時間太長了。
回到家后,我們如愿的吃上了用地軟和洋芋(土豆)包的包子。那個臉盆大小的地丸也成了我和大海很長時間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