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捎袚p傷?”,凌遠嚇了一跳,投靠僰人的那些漢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大都是在朝廷那邊留下案底的,如何會甘心接受招安。雖是柳青涵等人幾經(jīng)安撫,但還是生出了不少亂子,被僰人捕殺了四十多人,若是其中有錦衣細作,那罪過可就大了。
“倒是沒有”,徐國彥搖搖頭目光卻變得嚴肅,“葵花寶典這類的話以后切不可再說了,你當知我錦衣衛(wèi)受東廠轄制,免得禍從口出!”。
“謝大人提點。學生實在莽撞了,險些壞了朝廷大事”,凌遠舒了一口氣,心下也不禁有些佩服,實是沒想到錦衣衛(wèi)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不過想到他們在十年后的朝鮮戰(zhàn)爭中所發(fā)揮的巨大作用,心下便有些了然,“這是朝廷機密,學生不便知曉吧?”。
“你若不知曉,他們的功勞又要從哪里尋去?”,徐國彥瞪了一眼也頗學好笑,擺擺手,“你也不要再學生學生的了,我是武舉出身,可當不起。我與阿二結(jié)為異姓兄弟,三娘便是我妹子,私下里你喚我徐大哥便是”。
凌遠張了張嘴,“學生不敢”。
“這幾日我與阿二兄弟走訪各處山寨,一來是代朝廷安撫,二來也是尋找他們的下落”,徐國彥也輕輕舒了口氣,“雖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好在都還活著,否則,你與我錦衣衛(wèi)的梁子可就要結(jié)下了”。
凌遠暗自抹了把汗,若非三娘向自己請示,自己再三告誡這些漢人除非冥頑不靈死抗到底的,一概不可亂殺交由朝廷處置,否則不知還要死多少人了,“大人,那些漢人朝廷會如何處置?”,他倒不是擔心那些人的死活,而是那些人若被僰人交出去,僰人便要擔下無信無義的名聲了,傳到朝廷那里,這對僰人的將來可不是什么好事。
“朝廷自有……”,徐國彥話音一頓,“你可有什么想法?”。
“僰人將族中圣物獻于朝廷以換取他們性命,將他們?nèi)考{入僰藉,不知朝廷會不會應(yīng)允”。
徐國彥眉頭微皺,“阿二兄弟說那紅薯畝產(chǎn)竟可達千斤,我倒不是不信他,只是擔心朝堂諸公當真信了,萬一有什么閃失……”。
“大人倒是不必擔心”,凌遠呵呵一笑,“大人這些時日走訪各處山寨,當也見識了他們的土地狀況和耕作方式,三山六石一分田,刀耕火耨背朝天,學生雖不知農(nóng)事,卻也當真瞧不上眼。僰人雖是剽悍難訓為人卻也實誠,這關(guān)節(jié)只擔心著朝廷如何降罪于他們,如何敢信口胡說了。這紅薯到了我漢人手里,畝產(chǎn)怕是至少也要兩千斤以上了”。
“當真?”,徐國彥瞧著凌遠一臉篤定的樣子不由搖頭一笑,你一個五谷不分的酸秀才又哪里懂得這些了,你這才是信口胡說吧。
“朝廷若有疑慮,大可先在戎縣甚或敘州府試種,派遣知農(nóng)事官員前來監(jiān)督管理,收成果如所期再推廣不遲”,凌遠伸出兩根手指,“至少兩千斤,大人可敢與學生一賭?”,其他都是虛的,早日推廣紅薯種植讓天下百姓都吃得飽才是國之大事,這些可都是他從淘寶網(wǎng)上淘來的最優(yōu)良的品種,兩千斤?那是底限了。
“哦?你要賭什么?”。
“如果學生贏了,大人便將我招入錦衣衛(wèi),若是輸了……”。
徐國彥抬抬腳強自忍住,“你這是消遣本官么!”。
——起點首發(fā)——
“呔!兩位既為朝廷命官,當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大明國土雖廣卻無一寸多余,西南雖遠卻絕非法外之地!”。
“好!”,只有十歲的小皇帝朱翊鈞激動地緊握雙拳,殿中諸公也都暗暗撫掌叫好,我大明國土雖廣絕無一寸多余,西南雖遠也絕非法外之地!
馮保小跑幾步轉(zhuǎn)身換了個身位,手中的撫塵遮住下巴權(quán)作了阿大的絡(luò)腮胡子,“我們沒有大轎,龍袍,沒有要作皇上”。又小跑幾步回到凌遠的位置,腰板一挺駢指大喝,“叛服無常可是冤枉了你們?”。
殿中諸公暗暗點頭,叛服無常正是西南局勢復雜反復的根源,小小年紀竟能一語切中要害,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改土歸流只是朝廷想控制我們的把戲,只是想讓漢人占更多的便宜”,馮保這時又扮作了阿二。
“這里是大明的國土,你們是大明的官員大明的子民!固本安民是朝廷的責任更是朝廷的義務(wù),請問這哪里錯了?可你們卻只看到于自己不利的一面,對這朝廷釋放出的善意完全視而不見。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改土歸流,朝廷的本意是要改善漢人與你們的關(guān)系,改進你們刀耕火耨的落后生產(chǎn)方式,讓以后的孩子不要再取補丁這樣的名字!興辦教育,使你們之中也能出幾個戎縣第一名的秀才,第一名的舉人,第一名的進士!
“可你們呢?你們又做了什么?官逼民反官逼民反,究竟是朝廷要逼反你們,還是你們挾夷自重逼迫朝廷來剿!”。
“好一個‘挾夷自重’”,吏部尚書、少師兼太子太師楊博撫著花白的頭發(fā)輕輕搖搖頭,“如此局面是如何造成的,我等也難辭其咎啊”。
待諸人嘆息一番轉(zhuǎn)回目光,馮保已換了阿大的角色,“漢人,信不過!”,其間一段對話因提及了張大人,說出來有些不合適便略過不提。
“其實漢人就是你們的一面鏡子,你對他笑,他就會還以笑臉,你瞪起眼睛,對方自也會還以顏色。漢人信不信得過并不全在于漢人,也在于你們?nèi)绾螌Υ凉h人。既然信不過,那為什么要聽我說?我也是漢人”。
“你,你不一樣。你,不怕死。你,你也窮”。
“螻蟻尚且貪生,為人何不惜命。沒有人想死,也沒有人真的不怕死。當年在這里與元匪苦戰(zhàn)九年,與城玉碎的長寧軍可都是漢人。我也不想死,我也害怕,可我更害怕我的弟弟妹妹挨凍受餓,更害怕有一天他們會死在戰(zhàn)火之中。我想,你們也不愿意看到被滅族的下場吧”,最精彩的部分來了,馮保輕撣衣袍平靜地抬起頭,目光深邃一副羽扇綸巾風流周郎模樣,“既然你們信得過我,那就讓我來——招安”。
“好!”,小皇帝小拳頭用力揮了揮,“這才是我漢家好兒郎,好漢子!”。
“不畏生死深入虎穴,高談雄辯降服僰人,凌遠自是我文人的驕傲是我漢家的好兒郎”,內(nèi)閣首輔,建極殿大學士,少師兼太子太師張居正放下茶盞,“陛下可曾想過,于僰人穴巢之中發(fā)生的事我們又是如何知曉的,還是如此詳盡?那是因為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于數(shù)年前便在僰人族中安插了細作,沒有他們的暗中配合,凌遠便是有萬般本領(lǐng)又如何能成事?為了不引起僰人懷疑,這五名錦衣細作隨同那些漢人亡命之徒一起發(fā)難,戰(zhàn)敗被俘人人帶傷。陛下可知,若是他們就此戰(zhàn)死,世人不會知曉他們的功勞,甚至還要背負反賊的罵名”。
馮保躬身示謝,錦衣衛(wèi)受東廠轄制,張大人為錦衣衛(wèi)表功,他身為東廠廠督自是與有榮焉。
“僰人盤據(jù)九絲城、凌宵峰諸寨,山高路險易守難攻,四川官軍雖清剿不利,但屢敗屢戰(zhàn)使得僰人左右難顧不得絲毫喘息,不得休養(yǎng)生息形成大患,沒有他們的累年苦戰(zhàn),沒有我大明將士那皚皚白骨,那僰人怎會知道朝廷清剿的決心,又怎會害怕,又怎會甘心歸附”。
小皇帝用力點頭,“他們都是我大明的好兒郎好漢子,我,我,朕要重重賞賜他們”。
“不損一兵一卒不耗一絲國帑招安僰人,實乃國之幸事,他們自然該賞,陛下自然要重賞”,張居正輕輕搖搖頭,“可陛下可曾想過,凌遠一介白身如何敢深入匪穴慨言招安?誰給了他這樣的膽魄,誰給了他這樣的底氣?‘皇帝的意志便是這天下最大的天時’,因為他知道他身后站著的是我大明,背靠著的是——陛下您啊”。
“皇帝的意志便是這天下最大的天時?”,小皇帝激動得滿面通紅,用力揮動雙拳,“朕一定會做個好皇帝,一定會是個好皇帝,決不負眾卿,決不負我大明!”。
眾臣起身在皇帝案前拜倒,“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看著陛下一臉莊重地注目凝聽,不時還插口詢問,張居正諸臣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來,便是李太后也難得地伸過手去握住了兒子的手。陛下早慧極是聰穎,但畢竟年幼好動耐不住性子,聽臣子解說國政時有時還會打磕睡。馮公公今日想了這個法子,眾人起初還不以為然,不想效果卻是奇佳,倒是與張大人呂大人兩位所編纂的《帝鑒圖說》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錦衣衛(wèi)?他倒是為自己想好了退路”,這時馮保正說到凌遠與徐國彥交談那一段,楊博忽地挑起眉頭,“十八歲的舉人,十九歲的進士,嘿嘿,眾匪當面都夸下了???,怎地這時腳卻軟了?”。
“楊公”,張居正將手中的密報遞過去,在一行字上點了點。
“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樹?紅樹?紅薯?”,楊博疑惑地抬起頭,“你是說,這凌遠早就知道僰人種有此物?為何錦衣衛(wèi)密報中從未提及?”。
張居正輕輕搖搖頭,“僰族雖是收容不少漢人亡命之徒,但對他們當是有所防備,許多禁地漢人是進不得的。至于這凌遠是如何知曉倒也不難猜測,他與方大人、墨巖姐弟可是同窗好友”。
“如此說來,他所說的‘投名狀’不是那些漢人而是那個僰人所謂的圣物?”,楊博斜過一眼去,“蠻夷之地又能有什么寶物了?幾面破銅鼓朝廷可不會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