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街道上行人漸漸多了,有些摩肩接踵喧鬧,一抬頭,不由會心一笑,原來是到了昨晚路過的那間懸了御賜戒尺的酒樓。
“怎地到了這里?”,李得佑面上一紅,尷尬地四下張望,“我們?nèi)ツ沁叀薄?p> 凌遠見他這般模樣也不由好笑,正要笑他兩句,忽聽得那邊街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過來,連忙拉住孩子靠到路邊,羅昊伸開胳膊擋在了他們身前,幾個布衣漢子四下里靠過來,有意無意地將他們護住了。這幾人從客棧出來便一直綴著他們,羅昊悄悄提醒過,他也只是點點頭,心下明白這大約都是海大人安排過來的。
“婁山關(guān)大捷!婁山關(guān)大捷!”。
一隊頭戴尖頂明鐵盔身著藍色青纻絲齊腰甲,胸前掛著牌頭制成綠色荷葉狀的紅色圓形令牌,手中執(zhí)著的槍桿上系著藍色銷金字令旗的旗牌官高聲呼喝著急馳而過,街上的行人安靜了片刻忽地爆發(fā)出一片歡呼。
“婁山關(guān)?”,李得佑幾人都有些發(fā)愣,怎地會是婁山關(guān)?
凌遠腦袋里卻是一片空白,張著嘴愣了片刻猛地醒轉(zhuǎn)過來,“三娘!”。
李得佑一愣,左右看看不知道凌遠這是在喚誰。擋在李得佑身側(cè)的一個二十多年的年輕人微微偏過頭,“先生莫要擔(dān)心,方大人無恙”。
一句無恙怎能讓他安下心來,婁山關(guān)到敘州便是快馬至少也得三五日,這時候那邊不知道已打成了什么樣子。凌遠現(xiàn)在后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怎會想到那丫頭竟是如此大膽,播州可是楊應(yīng)龍的老巢啊,六千前鋒怎能擋住他十幾萬大軍,你這是要領(lǐng)著他們往火坑里跳么!
“九兒、邊兒,聽羅大哥的話,不要亂跑,哥一會兒就回來”,凌遠稍稍平復(fù)了心緒,可心里依然亂糟糟的,與李得佑、陸原、李恕三人說了聲便回轉(zhuǎn)身去。陸原、李恕二人不虞有他,引了眾人說說笑笑繼續(xù)前行,不想這李得佑卻是跟了上來?!氨郑一厝ト⌒〇|西,去去就來,你且隨他們?nèi)グ?,莫要掃了興致”。
“那可不成,家母要我不得離開你半步”,掃了眼幾個不遠不近地將他們悄悄圍住的漢子,李得佑心下有些發(fā)虛,方才那人的話他可是聽得真切,雖不知那方大人是誰,也不知他們打的什么啞謎,可老娘的話他卻不敢不聽,心中的好奇也貓爪子一般撓著,怎地舍得便這樣走了,“我、我只是跟著,決不亂說”。
凌遠心下焦急也懶得理他,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回到房間呯地把門關(guān)上,跟著進來的那個年輕人上前躬身抱拳,“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試百戶季浩,見過先生”。
“多謝季兄”,原來是南京錦衣衛(wèi)的人,想來是徐大人和袁錦他們臨走前安排下的,凌遠心中著急便不再客套,“季大哥,可知三娘現(xiàn)在到了哪里?”。
“林大人只要在下向先生報平安,詳情在下不知”,季浩看看了凌遠的面色,“先生莫要擔(dān)心,林大人的消息當不會有錯”。
凌遠點點頭知道也問不出什么來,轉(zhuǎn)身去了里間,不一刻又便帶了一卷紙出來,在桌案上輔開,取出一只炭筆皺著眉頭在紙上勾畫起來。
李得佑心下好奇,待要上前看他畫些什么卻被季浩伸手擋住,訕訕地退回去,找了張凳子在墻角老實地坐了。這時才想起這季浩的身份,心下不由愈發(fā)地緊張,看向凌遠的目光也帶著些怯意了。
李得佑被季浩一雙眼睛盯得心里發(fā)毛,低下頭再不敢有上前一看究竟的心思。季浩見這家伙老實了,又候了片刻轉(zhuǎn)頭向案上看去,皺眉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看凌遠的面色,一聲呼哨,一名身材瘦削的年輕人推門進來?!罢埩执笕怂賮?,馬上!”。
“諾!”,那年輕人躬身領(lǐng)命轉(zhuǎn)身出去,關(guān)上房門時向凌遠那邊看了一眼,眼中盡是喜色。
“大、大人……”,李得佑張了張嘴,但見季浩橫一眼過來又連忙閉了嘴巴乖乖坐下。林大人?莫非是那位林大人?這凌遠究竟是什么來頭?莫不是那邊誰家的公子?
他那里正胡亂琢磨著,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身影推開門快步走進門來。
“父親!”,李得佑嚇了一跳,父親怎地來了。
來人卻是看也沒看李得佑一眼,微微向季浩點點頭,快步走到案前,“敘州驛丞,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百戶李敬,見過先生”。
凌遠扭頭看了李得佑一眼心有所悟,錦衣衛(wèi)是天子親軍,這個官面上的職能便限制了它在地方上的發(fā)展,是以除了兩京設(shè)有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外,各省府州縣倒是沒聽說設(shè)有錦衣衛(wèi)分支機構(gòu),至少明面上沒有??慑\衣衛(wèi)不僅僅是天子親軍,更是大明皇帝的耳目爪牙,若是只限于兩京自是無法施展,于是官驛這個與天子親軍根本就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部門便劃歸了錦衣衛(wèi)管理。敘州驛丞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但李敬的另一個身份想來也算是半公開的了。且不管他是何身份,他是李得佑、李恕的長輩,自己就不能象對季浩那樣同齡人一般的隨意了,連忙整了衣衫恭謹施禮,“小侄凌遠見過伯父”。
李敬四十左右年紀,頭戴前高后低腦后垂了兩條軟帶的黑色儒巾,身著青色寬袖圓領(lǐng)襕衫,腰系青絲絳,腳穿皂皮靴,一身生員裝扮,若不是知他身份,還以為是要與自己一同去成都趕考的老秀才。凌遠一聲伯父叫得李敬胡子都翹了起來,“不敢,凌先生盡管吩咐,徐大人臨行早有軍令,但凡凌先生有令,我等無有不從”。
李得佑見父親來了,喜滋滋地站起身,卻不想父親兩道嚴厲目光瞪過來,嚇得又連忙坐下再不敢稍動了。
李敬走到案前俯身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張著嘴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狠狠咽了口唾沫,“先生大才,某,自愧不如”。
噔,噔,噔,又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名錦衣官員快步走進來,匆匆向李敬點點頭,“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南鎮(zhèn)撫司副千戶林佐見過先生。九兒小姐、凌邊小公子和先生家人均已安置妥當,先生勿要擔(dān)心”。
“謝林大人”,凌遠抱拳還禮,“林大人,事情緊急,凌遠便直說了,這永寧宣撫司怕是有問題,請速報萬大人小心,遲恐生變……”。
“他確實有問題,永寧宣撫司宣撫使奢效忠臨陣抗命,領(lǐng)兩萬彝兵嘩變南逃,被劉大人斬于陣前。咦?這是……”,一個四十多年的中年人快步走進房間,顯是走得急了出了一身的汗,解下袍子扔在地上,向林佐點點頭伏到案上,“某四川副總兵,敘瀘壩底迤西左參將張澤”,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信封,頭也沒抬便遞過來,“這是詳報”,等了片刻未見動靜,這位張大人依舊沒有抬頭,“劉帥信你,本將軍也信你,無妨”。
“謝將軍”,凌遠聽了這才上前雙手接過信封,信封中的信箋有十數(shù)頁之多,一目十行地看了,思忖了片刻又拿起來細細看了一遍,皺著眉頭想了約半刻鐘的時間,又將信箋從頭到尾逐字逐句細細看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
“如何?”,海瑞隨那張澤已進來多時卻沒有說話,見凌遠抬起頭才輕輕拍拍他肩膀,“這地圖是你所制?”。
“凌遠自小便喜歡這些山志地理,沒事便亂畫瞎琢磨,讓大人見笑了”,這地圖自是從潘朵拉那里討來的,早已記得熟了,于方三娘他們面前也畫了不知多少次,西醫(yī)高才生的底子擺在那兒,隨手畫來自是沒有半分生澀。
“凌先生若是瞎琢磨,我等豈不都成了瞎子”,張澤起身笑笑搖搖頭,“你如何想到奢效忠會反?”。
如何想到?歷史上他兒子奢崇明于天啟元年(1621年)趁校場演武之機,殺死巡撫徐可求等軍政官員二十余人發(fā)動叛亂,占重慶,攻合江,破瀘州,陷遵義,叛明自立,建偽號‘大梁’,自稱‘大梁王’。后遭明軍圍剿,奢崇明又聯(lián)合貴州宣慰司同知安邦彥一同叛亂,大明朝廷出兵數(shù)十萬歷時三年才得平定,史稱奢安之亂。奢安之亂發(fā)生于明軍于遼東大敗于后金、又值李自成起兵造反之際,他們假意增兵遼東卻在大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若不是他們拖住了大量官軍耗費了朝廷大量精力,李自成想坐大怕是不易,便是清軍又哪那么容易入關(guān)了,這奢崇明、安邦彥在他凌遠眼里便是吳三桂一般的漢奸,歷史的罪人。雖然他們不是漢人,但身為大明子民又世受皇恩,不思報國卻暗助反賊外寇,漢奸二字又豈會冤枉了他們。
可這些我能對您說么?現(xiàn)在三娘既然把楊應(yīng)龍都給活捉了,又怎會放過奢家這個禍根,說來這始作俑者還得算到他凌遠頭上,現(xiàn)在自己便是想后悔也來不及了。好在這里還有一個背鍋的,但愿您老人家能扛得住,“僰人接受招安后,三娘和僰人諸長老曾與我有過一次長談,三娘于言中提及僰人在接受招安前奢效忠曾暗中派人與其接觸,她本欲將此事上報朝廷,但是……,出征前三娘再次找我商議該如何處置,一則茲事體大不得不慎之又慎,二則他們沒有證據(jù),我只得建議她多加防備,若是當真發(fā)現(xiàn)了苗頭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報于劉大人以備不測。張將軍,凌遠不是料想到他奢效忠會反,而是出于擔(dān)心想給劉大人提個醒以防萬一,不想,他竟然真的反了。凌遠現(xiàn)在也很是后悔,當初若是沒有那么多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