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眼皮抬起,黑暗的空間里,好像失去了跟腳,不知上下左右在何方。
寂靜的黑暗中,幾聲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像是皮膚與織物摩擦的動靜。
喬齊胡亂伸著手,踅摸著自己放在床頭的水杯。
“沒有時間了……”
一聲輕嘆伴隨著耳語般的音量,好似在枕邊,又好像在對面。
黑暗中無法視物,但下意識的反應讓他側耳傾聽,微微抬起頭,睜大了雙眼。
接下來,喬齊‘看’到了黑暗中的存在!
這不是通過眼睛視網膜收集到的光下反射信息,再由視神經傳遞到腦海!
這是直觀的出現在大腦中的信息,他‘看到’了他。
那是一張蒼白的面孔,面容消瘦,眼神冰冷,眼圈通紅。那沒有表情的臉上帶著極度的疲憊。
說不上來的感覺,只覺得房間內溫度低的可怕。但喬齊可以確定,自己很清醒,這感覺太真實,他坐直了身子。
‘好眼熟……’
‘最近常常做噩夢,醒來又什么也不記得了……’
猛然間,喬齊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的頭皮一陣發(fā)麻,整個人從折疊床上彈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這是夢中的那個人!’
下一秒,喬齊就發(fā)覺不對勁,這張臉,不就是自己的臉嗎?雖然有點不太一樣,氣質大不相同,但自己的臉,豈會認錯!
這好像雕塑一般的面孔嘴唇翕動:
“沒有時間了……”
“什么沒有時間了?”喬齊大著膽子詢問,他自小就是一個無神論者,但遇到這種情況,他也能迅速冷靜下來。
黑暗中的臉往前移動,貼到了喬齊近前,不知為何,這驚悚詭異的一幕并未讓喬齊恐懼,反而是仔細審視起對面的人。
正想著對方為何只有一張臉,接下來,他的身子出現了,消瘦的男子軀干,年輕,但缺乏健康與活力。
他赤著身,左胸有一個透明大洞,黑乎乎的好像通往地獄,洞口是翻起的肉芽,輕輕的蠕動著,想要堵住這個洞口,但那些觸須般的肉芽緊接著就被洞口吞沒,消失不見。
蒼白的臉上掛起了一絲微笑:
“你終于清醒了一次……在你的顯意識現身,代價很大……”
“他和身體都沉睡了,我才能偷出來一點力量?!?p> “處境很危險……沒有時間了……”
他的聲音似乎受到了某種干擾,越來越不清晰,喬齊此刻陷入一種古怪的狀態(tài),他也面無表情起來,但是眼睛里帶著一朵火苗,火光里透著不甘與堅決。
“你還是不愿看清自己嗎?”蒼白的面孔閉上了眼睛,搖頭嘆息:
“給我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機會!”
“原諒自己,才能釋放自己!”
“回家的路不在這里!”
“回來吧,我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面容變得痛苦起來,無數的肉芽像是蠕蟲鉆破了皮膚,扭動著身軀,掙扎著,嘶吼著。他的形態(tài)瞬間變得可怖異常。
“我的家,就在這!”
喬齊冷冷回答,不理會被折磨的扭曲成一灘血肉的家伙,自顧下床,打開了燈。
可怖的人消失了,刺耳的嚎叫不見了,房間的溫度也恢復正常。喬齊眼中決絕的火焰退卻,繼而兩眼翻白,一頭栽倒,撞翻了木質畫架,前額撞在了木地板上,發(fā)出響亮的聲音。
藝溫畫廊的二樓,是用石膏板隔開的房間,隔音不太好,溫卿在睡夢中被驚醒。
“你別是……又犯病了?”溫卿皺著眉苦著臉,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她第一時間來公共休息室改成的小宿舍確認情況。
“我說我夢游了,你信嗎?”喬齊額頭撞了一個大包,正在小心翼翼的噴云南白藥。
“我就說你應該多住院幾天,低血糖哪有你這樣的,見天摔,還夢游。”溫老板伸長脖子打了個哈欠,喬齊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絲質睡裙,很簡單的睡裙。
“我沒事的……”喬齊不太敢直視溫卿,她的皮膚在燈光映照下雪白一片,真絲睡裙收了腰,很顯身材曲線。
“我都有點后悔雇了你?!迸藝@了口氣,她認為自己負擔了不該負的責任,為員工的健康狀況頭疼。
“不,您不會后悔的。我超值的,emmm……我每天都給阿姨匯報,那個……情況!”喬齊想起來自己這兩天的‘加班’,想要借此邀功。
“給我看看?!睖厍渖焓忠^手機。
快速掃了一遍微信聊天記錄,對喬齊的表現很滿意,年輕人進退有度,對兩人的關系匯報,沒有過火,也沒有夸張,并且和夏阿姨探討了許多中老年朋友經常會遇到的問題。
“那個……加班……”喬齊小心翼翼的提醒。
“三倍加班費,跟工資一起發(fā)!”溫老板大手一揮,十分慷慨。
“我能不能預支一部分工資……”喬齊得寸進尺。
“嗯……可以,要多少?你給我個賬戶?!睖厍錄]有問為什么。
“謝……謝謝老板!”喬齊有點不好意思:“我主要是,畢業(yè)到現在,一直沒上班……”
但他確實有點揭不開鍋了,去老板家做客讓他的余額變成了三位數,之前臨出院醫(yī)生又給他推薦了一些保健品,喬齊腦子一熱全買了,結果陷入了經濟危機。
再次確認喬齊無礙后溫卿這才離開,看看時間,已是凌晨。喬齊沒了睡意,把畫架調整一番,取出一張卡紙,略一沉吟便下筆如飛,很快,那張蒼白消瘦的臉躍然紙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透著一股子邪氣。
喬齊想了想,實在記不起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他覺得這是一場夢,他只能記起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自己:‘時間不多了……’
用碳條涂了一遍,抽象的軀干呈現在紙上,胸口破碎的大洞上面帶著毛茬,強烈的明暗對比讓這個缺口猙獰無比。
“我別是抑郁癥吧……”喬齊甩甩頭,把不切實際的猜測丟在一邊,他自認為身心十分健康,是一名合格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可無意識的用碳條畫出了本不在記憶中的身體軀干部分,還是讓他有點膈應。
“還是閑的,明天正式開工,加大工作量!”
喬齊暗下決心,即將到來的畫展讓整個工作室壓力很大,他決定用工作讓自己轉移注意力,給自己增加負擔,盡量不去想那么多。
次日天明,喬齊又見到了站在滿是綠植盆栽陽臺上,穿著睡衣,對著深秋寒風活動筋骨的溫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