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燕朝的正殿,殷姮看著盤中的蒸餅,感慨萬千。
在石磨的推廣后,昭國的伙食質(zhì)量終于有了質(zhì)的飛躍,可喜可賀。
只可惜,現(xiàn)在的食物,還是以蒸、燉、炙為主,等什么時候生產(chǎn)力進步到鐵能用來做鍋,什么時候胃才算真正的解放了吧?
哦,也不對。
殷姮冷漠地想。
大概是因為這年頭調(diào)料短缺,廚師放鹽、糖和油。簡直像不要命一樣。比如眼前的肉丸子,三兩肉,二兩油,殷姮看著都覺得膩得慌;再比如肉羹,嘗了一口,咸得她覺得舌頭都發(fā)苦。
殷長嬴看了她好幾次,發(fā)現(xiàn)她小口小口地吃飯,簡直和吃藥一樣。蒸餅就掰開了半個巴掌都不到的大小,肉羹就用勺子輕輕挑了兩下,新鮮的魚和菜蔬倒是多碰了幾口,但食量還是連一只貍都不如。
他雖然沒說什么,鄭高卻恨不得把頭埋到地里。
明明叮囑了膳房要送六成大王喜歡的,四成公主喜歡的東西上來??删退闶菢送鹱诱f公主挺喜歡的那幾道菜,公主也沒動幾口……
接連把大王吩咐的事情辦砸,雖然不至于送命,甚至罰都未必會挨,鄭高卻百般惶恐。
而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大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鄭高會意,立刻退下。
殷姮看了看鄭高,又看了看殷長嬴,十分不解——你們倆是有心電感應(yīng)嗎?一個眼神就能懂對方的意思?
然后,她就發(fā)現(xiàn),殷長嬴的目光挪到她……面前的餐盤上,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我——”
感覺自己好浪費,好可恥。
本來在戎州,她都會刻意讓膳房少做一點,兩三盤菜就夠了,而且吃之前,她就會先把自己那份挑出來,多余的直接分給大家。結(jié)果來王都之后,面前七八盤菜,一個人吃,誰吃得完?。?p> 她還在猶豫的功夫,寺人已撤下他們面前的案幾,送上香湯,以洗手凈面。
殷姮不習慣別人等著伺候自己,只好照做。
做完這些后,寺人又退到角落里,裝不存在。
只見殷長嬴緩緩起身,走向殷姮,向她伸出左手。
殷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放了上去。
而此時,外朝。
三公九卿、侯爵封君、卿、大夫們,已經(jīng)恭敬等候在前殿的大廣場上。
半個時辰前,宮里派天使來通知他們,大王要攜公主出宮,命百官隨行。
哪怕正好是午飯時間,許多人飯都吃到一半了,卻沒人敢多在家里留一分鐘,都是匆匆換好朝服,讓仆人打包幾個蒸餅帶上——這里必須著重感謝孫青,發(fā)明了石磨——然后在路上生啃,為避免出丑,甚至連水都不敢喝一口。
殷姮回宮之后,就沒隨便放開精神力,畢竟還有兩個巫在,這樣做太冒犯了,不大好。所以她不知道,就在她陪殷長嬴慢慢用午膳的時候,昭國的所有權(quán)貴,全餓著肚子,在廣場上吹著秋天的冷風,苦苦等著。
所以,等她跟著殷長嬴走到外朝時,十分驚訝。
這么多人在等?
然后,她就知道鄭高去干嘛了——他是中車府令啊,當然是去備車,準備大王出行。
殷長嬴示意殷姮與他同車。
殷姮上車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公卿的隊伍里看了一眼,就見公卿們面色各異,眼神亂飛,反正都不敢直接看她。
有個站得非??壳暗墓賳T,面色慘白,明明秋天風大,他的額頭卻一個勁地冒冷汗。
這個人……
殷姮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應(yīng)該是少府監(jiān)吧?
想到這里,殷姮不自覺地,輕輕地笑了一下。
但這個笑一點都不開心,更不解氣,反倒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更像是百般無奈的苦笑。
殷長嬴見她略帶憂郁地笑了笑,然后就不說話,便喚了一聲“阿姮”,見殷姮望向他,才不疾不徐地說:“孤欲為巫設(shè)一官署,由阿姮主掌?!?p> 殷姮之前就想過,殷長嬴會如何處理“巫”這個新興的,日后必將越來越強大的群體。
思來想去,她覺得,只能單獨開一個新機構(gòu)。
一是因為巫的性質(zhì)特殊,無論放入三公九卿哪個衙門都不合適;二是因為巫在一般意義上來說,已經(jīng)不是普通人,新建衙門,不算破壞昭國強迫癥般的“十二”圣數(shù)序列。
只不過,殷姮原以為,這個全新的,掌握強大力量的機構(gòu),殷長嬴會親自執(zhí)掌,沒想到他卻將之交給了她。
有了這個官署,她就可以與三公坐而論道,與九卿同殿為臣。
殷姮眼眶有些發(fā)熱。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人”被尊重了。
剝離了性別,剝離了相貌,剝離了身份,僅僅是“殷姮”這個獨立的個體。
她閉了一下眼睛,把眼中的濕意逼了回去,又確定自己語調(diào)正常,才笑了笑,說:“我聽說,五月河魚上游,人心惶惶?!?p> 殷長嬴不以為意:“雕蟲小技耳。”
殷姮當然知道,這種小事,殷長嬴要解決再簡單不過。他之所以一直拖,就是在等暗處的敵人出招。
至于朝堂中群臣誤以為兩大權(quán)臣爭鋒,為了自保或逐利,各種選邊站隊,排除異己,更是正中他的下懷。
誰是忠臣,誰是佞幸;誰是墻頭草,誰又是見利忘義之輩,剛好借這個機會,一次性看個清楚。
不過暫時推遲一年半載的親政,就能將朝堂和超凡界的敵人一網(wǎng)打盡,何樂而不為呢?
收拾完敵人之后,就該他秋后算賬,連罪名都準備好了——附逆嘛!
想到這里,殷姮輕嘆道:“我在岷郡都聽說了安信侯的事跡,一直為大兄擔心。”
她說的擔心,自然不是像其他人那樣認為安信侯會篡位。而是覺得,宋太后為了一個情人,拼命坑唯一的兒子,做得太過了。
殷長嬴對生母早就死心了,聽見妹妹居然還會擔心那個女人的所作所為傷到他,便安撫地拍她的手:“阿姮,新官署,由你來建?!?p> 明白殷長嬴這是讓她用“巫”的力量,殷姮猶豫了一下:“這樣真的好嗎?”會不會把朝臣們嚇出病來?
“如此,方顯威儀。”
如此,方無人再敢輕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