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遙遠的家鄉(xiāng),殷姮臉上閃過一絲寂寥。
殷長贏瞧見了她這一瞬的失落,以為她是在為宋太后的冷漠而傷心。
畢竟,在所有人看來,宋太后好歹還會關(guān)心長子,那曾一度是她唯一的指望。可對女兒,完全就是不聽、不聞、不問。
從將兒子看作唯一的希望,到恨不得兒子去死;與從來看不到女兒,心里壓根就當(dāng)沒她這個人相比,到底哪個更殘忍?
這并不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殷長贏不欲再多提起,故他問殷姮:“阿姮,可否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殷姮也不想再提到宋太后,立刻說:“好?。∥覀?nèi)ツ???p> 殷長贏淡淡道:“去看阿姮這幾年來的構(gòu)想?!?p> 咦?
殷姮被他這句話勾起了好奇心,看見鄭高要去備車,知道地方肯定不會近。
雖然君王專屬的安車等于移動的超級帳篷,無比豪華,空間足以容納幾十個人。但殷姮真不喜歡慢悠悠地坐車,毫無效率可言。
她在岷郡和樊郡的時候,除了一開始坐在車上以外,其他的時候都是駕馭著“風(fēng)”,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但殷長贏肯定不像她這么隨性自由,而他的力量性質(zhì),也決定了他不會輕易出手。
畢竟,他操縱的“火”是毀滅一切的黑炎,他操縱的“水”是能腐蝕一切的王水,他操縱的“木”可以吞噬所有的生機,那他操縱的“風(fēng)”,自然也猶如天災(zāi)降臨。
殷姮以“風(fēng)”為媒介修煉,是因為風(fēng)無形無質(zhì),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可殷長贏不同,他以“火”為媒介,動靜才最小。
這么一想,殷長贏是不是還沒有飛行過?
殷姮心中一動:“大兄,我們?yōu)槭裁匆嚾ツ兀俊?p> 殷長贏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道阿姮莫不是想騎馬去?但她練習(xí)過騎術(shù)嗎?
下一刻,殷姮已懸浮而起,在月色之下,宛若神人。
寺人們第一次見此場景,恍惚之中,以為姑射仙子駕臨。
就見殷姮微笑著,向殷長贏伸手:“來吧!”
殷長贏破天荒遲疑了一瞬,才接受了她的邀請。、
然后,他就感覺無形地風(fēng)環(huán)繞在他的身側(cè),猶如他的翅膀,推著他越升越高。
原本氣勢恢宏的宮殿,連綿不絕的山川,慢慢都變成了小小的點和線,在皎潔月光的照映下,成為隱隱幢幢的畫卷。
從這個高度俯視,山、水、叢林,都是何等的渺小,更遑論人類?
就在殷長贏思緒萬千之際,卻突然聽見殷姮感慨:“假如有燈,就好了。”
“燈?”
“不是宮中那樣,只有大兄在的地方,才會點燈。而是千家萬戶,家家都亮著燈?!币髪肫鹱约簭那俺俗w行工具的時候,透過窗戶看到的一幕幕,忍不住向殷長贏描繪,“只要看到燈火,就會知道,下面有一個人類的城市,便會有種異樣的安全感?!?p> 她曾無數(shù)次,夜深人靜之時,才帶著仆仆風(fēng)塵,回到自己的家中。
而每次穿梭在黑暗之中,路途中璀璨的燈火,都告訴她,她的每一分犧牲,每一分付出,全都值得。
殷長贏覺得殷姮的提議很浪漫,卻很不切實際。
別說貧家百姓,就算是一般小地主階級,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夜里點燈的。因為每一盞燈,每一捧油,都是在燒錢。
但當(dāng)殷姮望向他,認真地問:“大兄,我們能讓這個國家有這么一天的,對嗎?”
不知為何,他沒辦法說出反駁的話。
哪怕他覺得這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理想,但在這一刻,他們并肩站在云端,俯瞰腳下的山川河流,他也隱隱覺得有些遺憾。
沒有燈。
山川還是山川,河流還是河流,可就算巍峨如中天臺,在夜色之中,在高空之下,也渺小到連影子都看不見。
若黑夜之中,沒有萬家燈火,人類又如何證明自己存在過?
“會的?!甭L的沉默后,殷長贏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會有這么一天?!?p> 殷姮把這當(dāng)做了“昭帝”的承諾,輕輕地、淺淺地、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眼中卻有一絲淚。
發(fā)現(xiàn)殷長贏正凝視著她,殷姮的內(nèi)心非常平靜,終于能將心中的念頭,一一闡述:“大兄,我有個想法,一開始沒敢和你說,怕你誤會。但現(xiàn)在,我覺得是時候開口了?!?p> 不等殷長贏說什么,她就指著遠處的千里江山,輕聲道:“我希望,昭國的每一條道路,都能平整如新,無論人畜還是車馬,都能暢通無阻;我希望,昭國每一個人類的聚落,都有一個日夜不停的鍋爐,將冷水燒開,供人們飲用、洗漱;我希望,昭國的每一條河流,都不會有泥沙堆積,有泛濫決堤之憂?!?p> “阿姮?!?p> 殷長贏喚了一聲她的名字,靜靜地問:“你想用多久實現(xiàn)這一切?”
殷姮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三年。”
三年世間,她必定帶領(lǐng)眷族的工程隊,走遍昭國的每一個角落,完成她方才所描述的一切!
殷長贏思索片刻,輕輕點頭:“每年八到十月,留在王都。”
這是他的底線。
殷姮當(dāng)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過年,以及殷長贏的生辰都不回來,那樣未免也太過分了。
至于為什么八月就要回來,因為她的生辰在秋分嗎?
殷姮并沒有過多地計較這個問題,她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喜悅填滿了,得到殷長贏的授權(quán),可以開始改變這個國家,幫助百姓,令她無比開心。
她一高興,就容易多說話。
只見她拉著殷長贏的手,輕聲絮語,描繪自己對未來的構(gòu)想,以及緣由:“大兄,我希望三五年后,昭國的每一個百姓都能有整潔的衣服、鞋子,都能喝上干凈的水。這樣一來,百姓的死亡率就會大大減少?!?p> 百姓的死亡率高,有時候真不是天災(zāi),而是沒辦法。
沒有鞋子穿,腳被劃破,就可能細菌感染,一命嗚呼;沒有干凈的水源,臟兮兮的手和身體就這么抓東西吃,自然病從口入。
想要改變這一切,只有雙管齊下——讓百姓富裕起來,以及,政府強制執(zhí)行。
否則,就算百姓手里有錢了,很多人還是能省則省,舍不得花。
殷長贏并不覺得百姓的生死有什么值得在意,可他從來沒看過殷姮這么高興,不同于平常的沉靜憂郁,在提到她這些天真到近乎不切實際的想法時,她整個人都像在閃閃發(fā)光。
他突然就懂了,這才是真正會令她開心的事情。
不是高官厚祿,不是華服美飾,也不是俊男美女,甚至不是無上榮寵。而是,讓那些卑微如塵的百姓,能過得好一些,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