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三月初。
春光明媚,綠草如茵。
殷姮操縱水流,平穩(wěn)分開,露出堆積滿泥沙的河床;樊辰雙手一揚,這些泥沙就整整齊齊地從河床中,飛到岸邊的巨大高爐上。
“火”之內(nèi)丹提供永不停息的烈焰,眷族們在另一斷不斷制造、攪拌水泥。
衛(wèi)沂之負責(zé)監(jiān)工,看見水泥還達不到合格標準,就添加巫術(shù)混合劑進去,確定可以了,便點點頭。眷族們見狀,就將水泥傾倒進高爐。
如此一來,曾經(jīng)令河面越來越高,河水不斷泛濫,給昔日衛(wèi)國造成無數(shù)災(zāi)禍的泥沙,就能變成一塊塊方方正正的磚頭,壘到它該去的地方。
就在這時,阿布突然走到殷姮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總結(jié)起來,就一個核心思想。
征兵動員。
聽見這四個字,殷姮并不覺得奇怪。
今年恰好是殷長贏登基第十年,以這位兄長的完美主義,一定會希望今年能實現(xiàn)一統(tǒng)天下的大業(yè)。
東方六國,衛(wèi)、梁已滅,鄭國國力耗空,又有絕世名將鎮(zhèn)守,陳國怯懦避戰(zhàn),燕國不足為據(jù)。
以殷長贏攻敵先攻強的性格,毫無疑問,他會先對南方的祝國下手。
所以,殷姮只問了一個問題:“主將是誰?”
“暫時未定,聽說朝中爭執(zhí)不休,王乾、蒙遠、蒙信幾位將軍都道祝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應(yīng)當傾昭國之力,完成這一場滅國之戰(zhàn)?!卑⒉蓟卮?,“但辛勝、馮援幾位將軍認為,祝國早在幾十年前,國都就已經(jīng)成了昭國一郡。如今不過偏安一隅,茍延殘喘,出動二十萬大軍足矣?!?p> 殷姮沉吟片刻,才問:“大兄對安平君、樂平君有何安排?”
阿布搖了搖頭:“暫無?!?p> 那就是沒有讓楚啟、楚緩當主將的意思了。
樊辰忍不住嘆道:“對那二位來說,這應(yīng)當是一樁好事?!?p> 衛(wèi)沂之站得雖然遠一點,卻也聽了個仔細,不由在心中暗道,那是因為大王了解楚氏兄弟的性格,真讓他們當攻打祝國的主將,兩兄弟既沒辦法接受,肯定也沒辦法拒絕,估計就要直接自殺,以全忠孝了。
何況,大王讓荀騰攻衛(wèi),那是因為荀騰本就熟悉衛(wèi)國的一草一木。
楚氏兄弟雖有王室名分,卻從來沒踏上祝國的土地,讓他們?nèi)ギ斨鲗ⅲ炊粤Σ挥懞谩?p> 但大王……當真會放棄這么好的兩枚棋子不用嗎?
衛(wèi)沂之忍不住去看殷姮,就見殷姮露出一絲悲哀,忍不住也為楚氏兄弟嘆了口氣。
亡國之痛,已足夠震徹心扉,毀家之恨,絕不會輕微多少。
此時,昭國王都,廬龍城。
“命辛勝為主帥,率二十萬大軍攻打祝國;兄長鎮(zhèn)守后方,轉(zhuǎn)運糧草?!?p> 殷長贏命令下達的那一刻,楚緩心中五味陳雜。
他有點慶幸,兄長不用親自帶兵去踏平故國,但他全程參與了廟算過程,十分清楚,所謂的“后方”,就是祝國故都,如今的江陵郡郡治,江陵縣。
與其說殷長贏是讓楚啟轉(zhuǎn)運軍糧,倒不如說是為了讓楚啟安撫江陵郡的那些遺老遺少,順便打擊一下祝國的士氣。
這并不是一個好差事,但楚緩卻沒辦法替兄長拒絕,故他只能自言自語:“不去前線,應(yīng)當也好吧?”
“無需多想?!弊鳛楫斒氯耍s表現(xiàn)得很平靜,“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p> 楚緩不知該說什么好。
“祝國八百年國運,火神后裔,鳳鳥圖騰,卻終究只能在故國每一寸土地上,看見飄揚的黑龍旗。”
“兄長……”
“人是抵抗不過天的,天意如此,怪不得誰?!背⑸裆届o,甚至帶了幾分悠然,“我原本不信陳國為了證明篡位的合法,糾結(jié)儒家和陰陽家弄出來的五德之說,如今看來,還真有那么一分道理在?!?p> “兄長,若你不愿——”
楚緩話音未落,就瞧見楚啟搖了搖頭:“我們豈有辯駁的權(quán)力?若大王對我們深信不疑,門口的三十個眷族侍衛(wèi)是怎么回事?”
不等楚緩回答,楚啟就給出了答案:“我可以利用他們,鎮(zhèn)壓一切反對的力量,但若我要反叛,他們立刻就會拔刀殺了我?!?p> 說罷,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淡然道:“回去吧!”
楚緩不敢違抗兄長,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看見弟弟離去的背影,楚啟走到書架邊,抽出一卷竹簡,緩緩攤開。
然后,他啟動了一個就連弟弟都不曾知曉的機關(guān),從書架的暗格處拖出一個木箱,將之打開。
刺目的金紅,映入眼簾。
繡著金色鳳鳥圖騰的大紅冕服,雖然無比陳舊,卻保存得極其完好。
昭國以黑龍為圖騰,以象征水德的黑色為尊,紅色是罪人才穿的衣服;祝國以鳳鳥為圖騰,以象征火德的紅色為尊,紅色是王室的象征。
楚啟一出生就得到了昭國的封君爵位,迄今為止,只穿過代表封君身份的青色朝服和冕服,除了昏禮那日,再沒穿過紅色衣服。
但在他書房深處,卻始終有一件稍微褪色,卻依舊華麗的衣冠。
這是他父親唯一留下的,證明王室身份的東西。
祝國太子的冕服。
楚啟看了一眼,將木箱合上,又將其他一些東西裝好,統(tǒng)共七八個一模一樣的箱子,全部封好之后,才喊心腹進來:“裝車?!?p> 心腹早就知道楚啟的書房,若無吩咐,不準任何人進入,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打理,包括收拾行李,便沒半點疑心,聽話地將箱子一一搬到馬車上。
楚啟府邸外,三十名甲胄森嚴的眷族侍衛(wèi),沉默地守候。
他們的身體和面龐都被厚厚的鐵甲覆蓋,令所有見之者膽寒,誰都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茨茌p易穿起幾十斤的鐵甲,不覺得費力。
但毫無疑問,哪怕不是眷族,不掌握超凡力量,也沒有人會質(zhì)疑這一身鐵甲的殺傷力。
瞧見楚啟出來了,為首的那人走上前去,不卑不亢地說:“奉大王之命,吾等保護安平君,前往江陵郡?!?p> 楚啟點了點頭,平靜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