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的心情沉重極了。
哪怕見慣了生死,可作為醫(yī)生,無法救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死去,不管多少次,都是在她的心頭上劃刀子,讓她痛苦于自己的無能為力。
少君越是開朗樂觀,殷姮就越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但她真的沒有辦法。
方才的探查中,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少君體內(nèi)至少有三十多種劇毒,植物中提煉的,動物中萃取的,海洋生物身上的……應有盡有。
不僅如此,他的身體乃至靈魂深處,還背負著幾種極其恐怖的氣息。
就像是來自亙古的詛咒。
毒素和詛咒糾結在一起,形成詭異平衡的同時,卻也不斷在傷害著他的身體。
殷姮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能活下來。
就算放到殷姮的家鄉(xiāng),軀體上的毒變得不值一提,靈魂撕裂都可以治重聚,想要祛除那些莫名而可怖的詛咒,卻不損傷他的靈魂,依舊是一樁極其麻煩的事情。
何況是這里。
更不要說,他已經(jīng)是千萬年前的人,這是早已成為歷史的過去。
“我——”殷姮沉默半天,還是下了決心,“我陪著你,把這頓飯吃完吧!”
少君不由笑了起來,溫聲道:“既然是夢,就別冒險了,萬一真永遠留在這里,你的哥哥會很傷心?!?p> 怎么可能?
殷長贏絕不會為她的死而傷心,甚至連一絲多余的情緒都不會有,他只會立刻御駕親征,不惜一切把祝國覆滅。
想到這里,殷姮心里更不好受了。
她抱著膝蓋,有些悶悶地說:“我想回家?!?p> 假如從這個夢境中出去后,不是回到昭國,而是回到她真正的家,那就好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什么好?連個能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再三斟酌,尤其是面對殷長贏的時候,雖然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樣微小謹慎,卻也不像對父母那樣隨性自由。
少君揚起一絲略帶無奈的笑,捧起石碗:“欠你一頓飯,就帶你一段路吧!”
“???”
“你不是要去九嶷部落嗎?”少君含笑道,“從冀州去荊州,需要橫穿豫州,那是有熊部落的大本營,守備森嚴,強者如云。荊州大地,各部族又紛爭不休,到處都是戰(zhàn)場。若無人帶路,你如何不驚動任何人,前往九嶷?”
“可你剛才不是說——”
“我原定的計劃是走遍青、陽二地,詢問眾人昔日所在的部落之中,有沒有什么偏方入夢。但你也看見了,他們對外人十分警惕,別說問話,就連接觸都難。而你又說,讓你入夢的人在九嶷部落?!?p> 少君完全不覺得自己臨時改口有什么不對,眼帶笑意,十分坦然:“先帶你去九嶷部落,順帶詢問她們一些事情,若毫無收獲,再回來也不遲?!?p> 殷姮沒忘記少君說過,九嶷部落對男子可不算友好:“你去……不要緊嗎?”
“只要開動腦子,總有脫身的法子?!鄙倬ǖ匕岩髪胝f的話堵了回去,“就算真跑不掉,也只是在夢里——這可是你說的?!?p> 我明明說的都是真話,沒讓你用它來當借口搪塞我??!
算了,不和病人計較。
殷姮并沒有拒絕少君的好意。
這種時代,有個熟悉地理的向?qū)Ш蔚日滟F。
待在夢境中越久,被同化的可能就越大,還是盡快前往荊州,找到鳳鳥,無論是戰(zhàn)是和,總要有個說法。
更何況,她也想趁著這段時間,再琢磨一下,少君的身體是否有治療的可能。
少君是個好向?qū)А?p> 他實力出眾,對一切自然力量都信手拈來,嫻熟無比;又聰慧絕倫,總能準確找出最合適的路徑。
由于冀州和豫州都頗為和平,殷姮一開始還沒想到,所謂的“荊州大地紛爭不休”是什么意思。
但踏上荊州的那一刻,她就懂了。
實在太亂了。
荊州大地上,至少有上千個部族,這些小部族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爭斗。
為了一條水,一塊地,乃至一棵樹,戰(zhàn)爭就可能打響,少則數(shù)百人,多則幾萬人。
目睹了整整兩天的亂象后,殷姮忍不住問:“以九嶷部落的實力,尚不能收服荊州嗎?”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少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殷姮政治素養(yǎng)很高,只是不了解情況,便道:“別看他們現(xiàn)在打成這樣,一旦九嶷部落出手,他們會立刻抱團抵抗。東邊的風伏,西邊的百黎,北邊的有熊,也不會允許荊州有這么個強敵出現(xiàn)?!?p> 還是那個問題,打得下,卻未必守得住。
作為荊州大陸最強的部族,九嶷部落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一旦她們開展軍事行動,小部族們立刻會握手言和,聯(lián)合起來對抗她們。
畢竟,九嶷部落的傳統(tǒng),可不是每個人——尤其是男人——都能接受的。
但千萬年傳下來,九嶷部落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的規(guī)矩,也不能輕易廢除。
九嶷部落就算能吃得下這些小部落,也會元氣大傷,需要足夠的時間整合。但四境的強敵,沒人會給她們足夠的時間消化荊州大陸,成長為又一個龐然大物。
所以,她們必須等待一個絕佳的機會,才能一舉完成對荊州大陸的吞并!
聯(lián)想到孫青和樊辰說的那句,九嶷被黑帝背叛,殷姮心里大概有數(shù)了。
九嶷部落肯定展望荊州大地很久了,假如黑帝以此為誘餌,九嶷部落很難不踩坑。
畢竟,根據(jù)她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有熊部落主要的實力范圍是在冀州和豫州,還有小部分雍州,簡單來說就是瀾河中上游和中游,毋庸置疑的中原腹地。
就算黑帝能整合荊州,本部與荊州隔著滔滔滄江,他就算長出三頭六臂,也沒辦法留在這里,三面受敵。
想到這里,殷姮輕輕嘆氣。
“什么人!”
羽箭準確無誤,劃過兩人耳畔,儼然是一種警告。
負責警戒的矯健女戰(zhàn)士神色凌厲,看見殷姮時怔了一下,眼神卻依舊銳利:“不許再往前一步!”
“我來自夢的彼方?!币髪Y貌道,“求見貴部落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