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在近五百多年的皇帝中,算是極勤勉的一位,除了早朝之外,又重新開設(shè)了午朝,整個白天里根本沒有時間回寢宮休息。
聽到李廣又一次提醒自己,弘治皇帝這才懶懶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道,
“你這個教主真人倒是當(dāng)?shù)男膶挼煤?,不知道他們在殿外都等著參奏你呢??p> 回頭又掃了眼靜靜跪在那兒的樗蘇公子,開口說道:“宣他們?nèi)シ钐斓睿葞ч讼壬氯ズ蛟t?!?p> “諾,起駕奉天殿......”李廣起身前輕蔑的掃了一眼鐘逸塵,“嘁!乳臭未干的輕狂小子,是該先好好挫挫這小子的銳氣!”
奉天殿里整整半個下午,幾乎都充斥著謝詹士的聲音,謝遷本就長得儀表堂堂,聲音還極富有磁性,加上他口才好,罵人能不帶臟字不帶重復(fù)的罵上一整天。
身后還有內(nèi)閣首府劉健與他一唱一和,平時只要是他們的提議,弘治皇帝基本上都會采納,只是今天關(guān)于李公公的這些事兒,讓弘治帝頗為頭疼,心里煩悶的想著,
“這清寧宮被火燒了,這和李廣有什么關(guān)系?平日里他篆符驅(qū)邪,都很靈驗(yàn),不知替朕避過多少次的災(zāi)禍,你們怎么就只字不提,如今朕不過是多賞了他些金銀,允許他建府建宅,這些腐儒們就都容不下他了!”
弘治帝越想越氣,加上近來身上也不大爽利,突然間覺得頭暈?zāi)垦?,竟扶著額頭斜身緩緩向后靠在了龍椅上,嚇得一旁的蕭公公趕忙過來攙扶,大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
不過須臾,一眾文臣齊刷刷跪倒在地,聲音節(jié)律一致,一聽就常年練習(xí)出來的看家本事,
“陛下,陛下身系江山社稷,萬望陛下保重龍體?!?p> “保重個屁!朕倒是想保重,你們大中午的跑來,商議西南的大小戰(zhàn)事就好了,干嘛非要揪著朕身邊的這些小事不放?”
弘治皇帝修養(yǎng)極好,自然不會當(dāng)著諸位大人的面把心里話都罵出來,只是虛虛地擺了擺手,說道:
“今日朝會就到此,都退下吧!”
幾位大臣只得悉數(shù)跪安。
鐘逸塵等了半天,屁股都快坐成正方形的了,才等來了弘治帝的詔喚,從踏進(jìn)宮門的那一刻起,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再回頭了!
此刻躺在床榻之上的弘治皇帝,看起來明顯比起之前見更加憔悴了幾分,本就白皙的臉色幾乎毫無血色,水天洛微微垂目,
“生在帝王家,有幸成為帝王登臨九五,幸與不幸,千秋之后都不過是一江逝春水......”
弘治帝無力的看著他,示意他起身上前聽話,
“朕聽聞先生出診時,最好得等到日落之后,不知白天可否?”
鐘逸塵鎮(zhèn)定自若,看上去竟然讓人覺得十分可靠,
“回稟陛下,那些都是江湖傳聞,多有不實(shí)?!?p> 弘治帝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先生倒還算是坦誠,既如此,朕也不瞞著,朕這身體已經(jīng)病了有大半年了,每天吃得藥比飯都多,可近來卻越發(fā)胸口煩悶夢寐難安,故才請先生前來?!?p> 鐘逸塵聞言深深的躬身道:“陛下,草民觀陛下面色,心有諸多不解,恕草民斗膽,肯請陛下稟退左右宮人,侯于殿外,草民方能為陛下診治病情。”
“大膽!”
弘治帝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李公公已經(jīng)跳了出來,一臉關(guān)心則亂的逼真表情,
“陛下,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御醫(yī)給您治病時還需要稟退左右的,人都退在殿外,若陛下有半點(diǎn)閃失,臣等萬死也難辭其咎!陛下恁萬萬不可答應(yīng)。”
弘治帝像是習(xí)慣了李公公的僭越,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只見樗蘇公子已經(jīng)抬起頭來,目光澄明,
“李公公,太醫(yī)院里的那些御醫(yī),確實(shí)不會懇請陛下稟退左右,所以他們也沒治好陛下的頑疾,草民身無寸鐵,手無縛雞之力,況宮衛(wèi)尚在暗處,如何能讓陛下有了閃失?”
“你!”李公公還想指著樗蘇公子質(zhì)問,弘治帝卻不耐煩的打斷了他,
“好了,大殿上吵,寢宮里也吵,你們真是不讓朕安靜一會兒!李公公,朕命你帶著她們都退到殿外,傳令下去,除了牟千戶留在外殿門內(nèi),其他任何人沒有詔喚,不得入內(nèi)!”
“是,老奴遵命?!?p> 李廣只得悻悻的帶著眾人緩緩?fù)讼?,?dāng)他走過樗蘇公子身旁時,一股無端的寒意頓時爬滿了脊背,仿佛是被毒蛇吐出的芯子觸碰到了冰涼的肌膚,剎那間毛骨悚然......
“玩了一輩子鷹,最后被鷹給啄瞎了眼!”
浪得虛名的江湖騙子他見得多了,大多是有些雕蟲小技的本事,之前聽人議論這個小公子時,他第一個能想到的,便是唐伯虎配合著竹山大夫演了一出好戲,不過是為得些錢財名利。
如今看來絕非如此,這次自己恐怕是引狼入室了,得想辦法通知國舅爺,快點(diǎn)把這小子給處理掉!
此刻遠(yuǎn)在王家大院里的沐清,沒想到第一天就會如此難熬,她現(xiàn)在無論看到什么,都能想起鐘逸塵離開時的背影,只好閉著眼躺在房頂上,感覺自己頭痛欲裂,快要瘋了!
皇宮里,她的小師尊正單腿跪在龍塌之前,覆手輕輕按在陛下的小腹上,弘治帝只覺得腹中越來越溫暖,像是被人強(qiáng)行輸入了什么東西,微微有些發(fā)麻。
片刻之后,就覺得腹中腸鳴轆轆,有種說不出的舒坦,呼吸也不再像剛才那般沉悶。
這時樗蘇公子卻忽然抬手離開,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在陛下身邊說道:
“陛下,您正值壯年,之前卻一直誤用了過多的溫補(bǔ)之劑,熱邪未除,濕邪又入,滋膩脾胃,清陽不升,故而整日昏昏沉沉,若長此下去,龍體堪憂?!?p> “噢!誤用?那先生打算如何用藥?”
“不能用藥,陛下現(xiàn)在只需靜養(yǎng),每日按時就寢,少食甘肥之物,不出半月,便會痊愈?!?p> “不用藥?”弘治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六七分,此刻臉色微紅驚訝的模樣,竟有些呆萌。
樗蘇公子的聲音越發(fā)清和,
“草民豈敢欺瞞陛下,確實(shí)無需用藥,只是陛下病了半年之久,病因卻十分古怪,若此事不能查明,過不了多久,草民擔(dān)心陛下再次發(fā)病,病勢反復(fù)纏綿,恐傷真氣?!?p> 弘治皇帝聞言目色一凜,“這郎中是什么意思?皇宮里頭有人要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