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再度抬手拭去臉上的淚，轉(zhuǎn)身對慕籬接道：“從此以后，舞陽一族的命運就被徹底改寫了，只因六世祖留書中傳下來的一則祖訓?！?p> 頓了頓，長庚苦笑一下，搖頭道：“不對，應(yīng)該稱之為詛咒更為恰當?！?p> 慕籬了然，這應(yīng)該就是長庚開頭所說的累世詛咒的由來了。
長庚緩步走回床邊，滿身疲憊的樣子重新坐了下來。
“前面說過，六世祖離開巫族時曾留書一封，內(nèi)中除交代長老們代為撫育七世祖外，還留下了一則祖訓，要求后世舞陽傳人都必須遵守?！?p> “能被少當家稱之為詛咒，想來這條祖訓必然非同一般?！?p> “的確。六世祖遺訓：凡舞陽氏傳人，自吾之后，世代不得殺生，不得與廟堂有染，不得改變預知未來，否則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如此嚴厲之語，確實更像詛咒。慕籬雖多少猜到了一些，但聽了長庚的答案之后，還是免不了震驚。不過回想一下六世祖改變天機帶來的嚴重后果，慕籬多少也能理解六世祖的良苦用心。
長庚苦笑：“從此，這便成為了舞陽后人必須遵循的祖訓，是以舞陽巫族才會一直遠離紅塵，隱居深山幽谷，更不許族人擅自踏出巫族領(lǐng)地?！?p> “……這也是無奈。雖然這對巫族族民或許不公平，但這么做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
長庚對慕籬的理解表示感激，轉(zhuǎn)而又道：“然而可笑的是，我不惹紅塵，紅塵自惹人，人的欲望總是超乎我們的想象，盡管我們世代都告誡人們逆天而為的風險，可還是有那么多人寧可付出慘重代價也要一意孤行，更可笑的是，身為舞陽巫族之人，我們能回應(yīng)他人之所求，卻獨獨無法預見自己的命數(shù)?！?p> 這讓慕籬感到意外：“身為舞陽巫族之人，卻無法預見自己的未來？”
“很諷刺是不是？”
“……”
“此外，我們所能卜的未來也是有限的，畢竟我們是人不是神，無法看破所有天機，而有些天機，即便我們能看破也不能說破，就算說破也無法改變。巫族雖能看破天機，卻無逆天的本領(lǐng)，若有人企圖違背天意逆天而為，擾亂天道循環(huán)，則勢必會付出慘重代價，其結(jié)果還不一定能逆天，因為有一只無形的手掌控著世間萬物的命運，無論我們怎樣掙扎，這只手最終都會將一切扳回既定的軌道，我們的先祖已經(jīng)用血的教訓印證了這一點?！?p> 慕籬點頭表示明白，因為改變天機的后果，長庚道出的巫族悲慘往事已說明了一切。
“所以我說，舞陽巫族根本就是一個悲哀的存在，而身為舞陽傳人，又有哪一代不是活在悲哀中呢！”
直到此刻，慕籬終于明白了那股圍繞在長庚周身揮之不去的悲傷從何而來。身為舞陽傳人，他背負著傳承舞陽巫族的沉重使命與責任，人生軌跡早在出生之前便已被擬定好，甚至連枕邊人都只能被動選擇，如此人生，心頭豈能不悲，肩頭焉能不重？
長庚見慕籬擔憂神色，笑道：“二公子不必為長庚不平，我雖對巫族命運有如此定見，卻并不代表我便怨著這樣的命運，相反，這是我自愿承擔的責任與使命?！?p> 慕籬以眼神詢問長庚未盡之語，長庚含笑接道：“大千世界，蕓蕓眾生，許多事即便我們能預料到結(jié)果，但卻無法得知其過程，就好比我們每個人都知道生命的終點是死亡，但通向這個終點的過程會如何，我們都無法預料。終點雖同，路卻有千萬條，要怎么走取決于我們自己?！?p> 慕籬淺笑道：“少當家這個比方倒是新鮮?！?p> 長庚接道：“正如二公子立誓不惜一切也要助大公子一償夙愿，長庚亦有即使賭上性命也要守護的東西。我愛巫族，也愛我的族民，為了守護他們，完成先人遺愿，我會不惜一切！”
天機迷俗眼，盡誘貪嗔癡。
曲直憑人論，是非任人說。
可憐此身不由己，半緣宿命半緣心。
面對這樣的舞陽長庚，慕籬只覺一種心心相惜之感油然而生。同樣是默默守護，但長庚所背負的遠比他要沉重得多，他為之欽佩，更為之心疼、憐惜。
慕籬敬重揖道：“當世能有少當家這般豁達有擔當者實難尋覓，籬佩服之至！”
長庚輕輕一搖頭，看著慕籬的眼中充滿憐惜道：“二公子此言差矣，相比之下，二公子日后將要背負的也許會比長庚更多。大公子的帝星命格注定了他會有一條艱險之路要走，而二公子你身為輔星要走的路或許會比大公子更加艱險，因為帝星之路再險再難都是走在光明之下的，可身為輔星就未必了，也許你將要踏上的是一條無盡的黑暗之路，而長庚希望二公子將來無論遭遇如何都不要輕言放棄，就算是為了大公子，你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慕籬聽出來了，長庚這話其實是在暗示他未來的路必定充滿坎坷，但礙于祖制，他又不能言明，這大概也是他先將祖制相告的用意，同時也是讓他親耳聽見慕榮之選擇的用意。
慕榮以命換命救了他，那他自然也該以命相報，更何況那是他的兄長！從他對天立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決定，為了兄長，將來不論遇到何種困難，他都會堅強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終結(jié)！
慕籬就著坐在床上的狀態(tài)向長庚一揖：“多謝少當家，籬慕銘記于心！”
長庚亦就坐著的狀態(tài)含笑回禮。
隨后慕籬又道：“籬還有個疑問，適才少當家似有意阻攔我說出雙腿已愈之事，想來少當家此舉必有深意。這么多年來，府中不知請了多少名醫(yī)花了多少銀子，都沒能治好我的腿疾，而巫族竟能在短短數(shù)天之內(nèi)就將它徹底治愈，實在無法不讓我好奇啊~”
長庚含笑搖頭神神秘秘道：“天機不可泄露，但長庚可以斷言，在不久的將來，此事必定會對二公子有所助益?！?p> 慕籬聰慧玲瓏，自然明白長庚之意，也不再糾纏。
“即是如此，那籬也不好再強求，只是不知我要等到何時才可將此事告知眾人？”
長庚又故作神秘道：“這個嘛……待時機成熟，二公子自然就知道了?！?p> 看來這個人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會說了。
“巫族果然是個充滿神秘的地方，呵……”
長庚對慕籬這句好似牢騷的話也只是一笑回之。
“日后二公子若有難處，可隨時來巫族，長庚雖能力有限，但只要我能辦到的，必會全力相助?！?p> 慕籬再次揖道：“如此，多謝少當家了?！?p> 長庚含笑起身，對慕籬也是一揖，而后道：“今日一番長談，想必二公子也乏了，若無他事，長庚便先告辭了，稍后我會叫人送些吃的來，晚些時候我再來為二公子把脈。以二公子的身體狀況，估摸著再休養(yǎng)個三五日就能恢復元氣了?！?p> 慕籬充滿感激禮貌相送：“有勞少當家了?！?p> 長庚含笑搖頭再輕輕一揖，而后轉(zhuǎn)身離去。
不知是否是那碗藥膳的緣故，慕籬目送長庚離開后，果然便覺疲乏感洶涌襲來，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