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錦囊密策

　　驚風(fēng)急素柯，白日漸微濛。

　　慕榮處理完長河谷的事，在明劍和陸羽的陪同下趕回玉龍寨時，天際終于開始微微泛白，熹微的晨光終于漸漸照亮黑暗的大地，這漫長的一天總算是過去了。

　　但見玉龍寨后院已飄起裊裊炊煙，里外忙碌的婦人們盡可能地不發(fā)出大的動靜，以免驚擾正在睡夢中的將士們。要準(zhǔn)備數(shù)千的人飯食呢，可不得早早的就忙活起來。

　　寨外山腳下，隔著大老遠，慕榮就瞧見了并肩立于敗草枯枝孤崖邊的云歿和云酆，眉心微蹙，心中暗忖，難怪適才一路走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玉龍寨周圍都是高手的氣息。

　　慕榮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吩咐陸羽和明劍領(lǐng)親軍們先進寨里去，然后獨自朝他二人走去。及至近前，慕榮方才看見云歿和云酆身后多出來的一人。

　　慕榮本就記憶力驚人，自然不會忘記當(dāng)日千流河邊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再加上他那身在黎明曙光微露、夜幕尚未完全消退的此刻仍花哨不已的打扮，真是想不讓人記住都難??！

　　三人齊向慕榮見禮：“大公子?！?p>　　慕榮也回禮，而后看向云清。盡管尚無法完全清楚地捕捉到云清的五官，但慕榮依然能感覺到云清身上強烈的風(fēng)塵，料想是長途跋涉之故，尚未來得及喘息。饒是如此，暗夜中他那雙眸子卻依舊閃耀著明亮的精光，內(nèi)中似乎還透著萬分的焦灼和急切。

　　云酆依舊風(fēng)度翩翩向慕榮介紹道：“大公子，這是我三弟云清，想來大公子應(yīng)該還有印象?！?p>　　慕榮點點頭。

　　云酆接道：“清弟剛從大梁趕來，有重要情況要告知大公子。事關(guān)重大，我們怕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故已在此恭候大公子多時?！?p>　　慕榮聞言深深看了一眼云酆，這下他更加確定這些人的確是專為他們父子而來的了，否則他們何以如此不遺余力地保護玉龍寨，更確切地說是保護在寨中的他們父子，心中不由泛起更加濃重的疑惑，到底獨孤仇為何要這樣不遺余力地幫他們父子？

　　不過很顯然，他們來時以那樣隨便的理由搪塞過去，就說明他們根本沒打算坦白實情。慕榮清楚，即使他刨根問底，這些人也不會給他答案的，于是姑且把這疑問先按下不提。他相信時候若到，答案自會揭曉。

　　于是他將目光投向云清，揖道：“清尊者辛苦了，看尊者面容疲倦，一身風(fēng)塵，想必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趕來的?！?p>　　云清的確是拼了老命沒白沒黑地狂奔，以超凡的毅力愣是兩天兩夜都沒合一下眼，跑死了好幾匹馬才終于趕到這里的。眼下情況緊急，就算是他也完全沒心情犯二了，一臉嚴(yán)肅正經(jīng)，跟平日里耍貧活寶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直截了當(dāng)?shù)亻_口道：“大公子，云清此番帶來三個壞消息，還望大公子有個心理準(zhǔn)備！”

　　慕榮能聽出來，云清說話聲音確實有些中氣不足，且臉色不是一般的差，顯然是疲勞過度。但他的雙眼依舊清明，代表他的頭腦依然十分清醒，絲毫不含糊。

　　慕榮心下了然，微微抬手請道：“清尊者請講?！?p>　　云清一聽便知慕榮也早有心理準(zhǔn)備，便道：“其一，二十日早朝，馮清源、林子瞻、吳仲卿三位相公被少帝伏殺于乾陽偏殿，罪名是與慕樞相暗中勾結(jié)，里應(yīng)外合，欲行謀逆！”

　　“！”

　　雖然事先已經(jīng)有心理準(zhǔn)備，可聽了云清這話，慕榮眼底還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三尊看到了慕榮眼底的驚駭，卻沒看見他有失態(tài)的舉動，不由地欽佩他的克制力。

　　云清顧不上喘口氣，接道：“第二，少帝伏殺三位相公之后便立刻大舉調(diào)動禁軍，血洗了三公的府邸，領(lǐng)兵的是劉國舅和玄甲軍大將軍仇不渝，各府親眷仆從無論男女老幼無一生還！”

　　事態(tài)緊急，云清也顧不得他說出的消息究竟有多驚世駭俗了，也顧不上聽者能不能接受得了了，只以最簡潔的語言以最快的速度將情況說明。

　　“??！”

　　慕榮再度駭然。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已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心跳猛然加快，心口像被什么一把捏住一樣，喉嚨突然緊縮。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最后一個從云清口里說出來的壞消息，以至于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

　　然而，殘忍的事實還是無情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第三，劉國舅親領(lǐng)禁軍帶走了夫人、二公子，少夫人和一雙兒女也未能幸免，現(xiàn)慕氏滿門皆被關(guān)押在刑部天牢待審，罪名是通敵叛國，有肆州刺史‘截獲’的慕公暗通竘漠的親筆盟書一封為證！”

　　饒是向來鎮(zhèn)定穩(wěn)重如慕榮也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不過也只是踉蹌了一下，而后他便以驚人的意志力強行穩(wěn)住了身形，然后迅速轉(zhuǎn)過身去，居高面向蒼茫天地，皺著眉頭禁閉著雙眼緊抿著唇，久久未有聲響，也未見任何動作，但身后三人都感受到了他背部線條的緊繃，以及緊握的雙拳的力道之大。

　　然后，他低頭看向自己伸展的手掌許久，而后抬起手掌蓋住了自己的臉，掌下發(fā)出低沉的笑聲，經(jīng)久未止。

　　身后三人能感受到他心底巨大的悲憤，也能感覺到他心中熊熊燃燒的仇火，似乎還能聽出一絲決絕的意味，就好像一直困擾他的某個疑惑終于消失，他倏地豁然開朗，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一連串驚天的消息并沒有讓慕榮失去理智，他十分清楚為何三公府邸無論男女老幼都是當(dāng)場格殺，卻唯獨樞密府的人是關(guān)押待審。因為這是楚隱為他自己留下的后路！因為他怕萬一不能置他們父子于死地，那他手里至少還能有個跟他們談判的籌碼！

　　人說知子莫若父，同樣的，慕榮對慕謙也再明白不過。即便事情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他敢確信，父親的心還是向著少帝的，還是一心想謹守對天啟帝的承諾，報答昌盛帝的知遇之恩，更想護天下蒼生保天下太平。他甚至敢篤定，假如犧牲一人便能平息禍亂，慕謙定會選擇犧牲自我，以保少帝，保魏室江山，亦護天下蒼生，保天下太平，同時還可挽救在京的慕家親眷。

　　慕榮一早就猜到了京中家人必已身處險境，自然也想盡快趕回京城相救，如果可以還能平息禍亂，但他也絕不容許父親以自我犧牲的方式來成全這一切！

　　很明顯，事情演變到這一步，擺在他們父子眼前的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但他知道父親是絕不可能那樣做的，可以的話，他也不想走上這條絕路。那么這就是個死局了，究竟要怎樣才能打破這個死局呢？

　　“哈哈哈……”

　　慕榮壓抑冷笑不止。在此之前，自己還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才能打破這個死局，既能讓他們和京中的親人脫險，又能成全父親一片赤膽忠心的兩全之法，可是現(xiàn)在，他再也不用糾結(jié)了，因為楚隱已經(jīng)替他做了選擇！

　　“……以上是我?guī)淼娜齻€消息?！?p>　　云清見慕榮許久未說話，便只好自行總結(jié)，畢竟他還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北境的情況帶回京城。

　　只是，饒是他們?nèi)齻€也無法料到，京城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又生了變故。畢竟是在幾個時辰前才發(fā)生在刑部天牢里的事，就算是司過盟也不可能這么神通廣大，因此“慕籬暴斃于天牢”的消息尚未傳達到這里。

　　慕榮正了正色，收斂了一下情緒，轉(zhuǎn)回身來目光如炬看向云清：“聽清尊者的話音，似乎還有未盡之語。”

　　面對如此震撼的消息，慕榮卻依然沉得住氣，沒有自亂陣腳，也沒有沖動無腦，這不得不讓在場三人再次欽佩不已。

　　“大公子果然睿智過人，盟主的確有話命云清代為轉(zhuǎn)達?！?p>　　“愿聞其詳?！?p>　　云清便道：“其一，盟主推測，少帝此次突然發(fā)難，目的恐怕是要將慕公以及心向慕公的黨羽一網(wǎng)打盡，是以在對三公出手的同時，他一定對慕公也有所行動，此刻密旨或許已經(jīng)送達目的地，但此密旨究竟送往何處，送給何人，又是何內(nèi)容，我們尚無從得知?！?p>　　慕榮點頭，云清這么說想來也不過是謙虛一下，就算是用腳指頭想，他大概也能猜到密旨內(nèi)容，一定是針對他們父子的。

　　云清接道：“其二，盟主交代說，少帝只將相府眾人打入天牢而未誅殺，其目的恐怕不光是留作籌碼，還是對慕公的要挾。不論慕公反抗與否，恐怕都難逃一死，但若慕公肯暫時放下恩義放手一搏，那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p>　　畢竟是神通廣大的司過盟，會對慕謙的前塵往事掌握得一清二楚，這也沒什么稀奇，所以慕榮對云清此番話并沒有感到意外。只是他不明白，楚隱為何會突然下如此狠手，難道他瘋了不成？

　　顯然他不可能瘋，那這其中就必定藏有隱情，但無論是何種隱情，他都絕對相信楚隱是能做出這些事來的，畢竟他可是得到了天啟帝的真?zhèn)鳌?p>　　現(xiàn)在慕榮明白云歿他們?yōu)楹问窍葐为氄宜皇侵苯釉诒妼⒚媲肮_這一切了。且不說其他人，就白崇那暴脾氣，那還不得分分鐘就領(lǐng)兵殺回大梁去！

　　“適才清尊者說，若家父肯放手一搏，那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聽這話的意思，難道獨孤盟主有何錦囊妙計？”

　　云清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大公子，這便是我們盟主交代的第三件事?！?p>　　云清隨即從懷里掏出一素色錦囊遞給慕榮：“這是臨行前盟主命在下務(wù)必轉(zhuǎn)交大公子的錦囊?！?p>　　慕榮接過那錦囊，手觸到那細膩柔滑的錦囊，不知為何心頭微動，總覺得這錦囊有種令他十分熟悉的感覺。

　　云清瞅一眼云歿和云酆，三人心下自然都是擔(dān)心慕榮會看出什么端倪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一個錦囊而已，并且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他又怎么可能看出什么。

　　果然，慕榮將那錦囊在手中翻覆看了兩遍，突然笑自己這是怎么了，大概是太過擔(dān)憂京中的親人了吧，尤其是多年來始終讓他放心不下的幼弟，是以才會產(chǎn)生這種錯覺。

　　隨即，他打開了錦囊，取出內(nèi)中信箋展開來，借著黎明之光和北境隆冬時節(jié)山林中積雪的反射，足夠慕榮看清內(nèi)中詳情。

　　他默默地盯著那兩張信箋看了許久，這一方荒敗孤崖只聽得見冬日呼嘯的風(fēng)聲，三人都屏息凝神靜待慕榮讀完這錦囊之策。

　　過了許久，其實也沒多久，慕榮將信箋仔細折疊好，而后指間都透著珍視地將其放回錦囊中，再將錦囊塞進懷里，這才對三人揖道：“多謝三位尊者，雖然我一直很想問你們?yōu)楹我绱瞬贿z余力地相助于我父子二人，但如今看來，這個問題已無必要。不過將來有一天，若你們愿意說了，慕榮會十分樂意恭聽。”

　　慕榮對三人作揖致謝，同時也是暫時告辭，三人同拱手回禮，而后目送慕榮朝寨內(nèi)走去。

　　云清好像一下子泄了氣，順勢就趴到了云酆肩上，口中念念有詞道：“剛才嚇?biāo)牢伊?，他盯著那錦囊死命地看，我還以為露出什么破綻了呢！”

　　雖然云清面上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云酆知道他的確是累極了，遂破天荒地沒有將他推開，也沒有尋他開心。

　　“大梁城里誰人不知樞相府二位公子兄弟情深，大公子對公子的珍視我們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的，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深刻的牽絆，才使得他們對彼此如此熟悉。哎！我真不知是該為公子高興，還是該為他擔(dān)憂。”

　　云清不解：“擔(dān)憂？”

　　云酆白他一眼：“你傻啊，今后公子恐怕會有更多像這樣與大公子接觸的機會，你能保證大公子一直都不會產(chǎn)生懷疑嗎？”

　　“……”

　　云清無語，剛才就一個小小的錦囊都能讓他捏把汗，那以后……道阻且長?。?p>　　這時有司過盟的人抱著一大堆東西進入他們所在的核心圈來，走近后懷抱大包袱向三人低頭道：“參見三位尊者?！?p>　　云酆回頭只吩咐了一句：“東西放那兒就可以了，你下去吧?！?p>　　“是?！蹦侨藨?yīng)了一聲，將東西放下就立刻閃人了。

　　云清正狐疑，云酆對他道：“清弟，你抓緊時間休息，補充體力，我和大哥同時運功助你調(diào)息。若我所料不差，你應(yīng)該很快就又要上路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p>　　云酆停頓了一下，好看的濃眉微微皺了一下，搖頭道：“不，是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云清也不跟他抬杠了，點了點頭便邁步朝那堆補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