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淵默雷聲潛龍悲（二）
守在屋外的龍吟幾乎和慕榮一樣高，兩人之間隔著一道門檻對峙著。
龍吟不言，慕榮亦知為難龍吟無益，仍舊不肯回頭地對慕謙說：“父親，孩兒體諒您的難處，不求您能率兵殺回去，只求您不要阻攔我去救他們，這都不可以嗎！”
即使只是背影，眾人還是從他這句話中聽出了罕有的憤怒。
“哎！”
但聽床上之人沉沉一嘆，隨即掀開被子就要下床，眾人見狀慌忙阻止，然慕謙卻堅持要起來，秦蒼和歐陽烈只好一左一右去扶。借著二人之力，慕謙才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然二人卻能清晰地感覺到慕謙渾身都在顫抖，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額間冒出的細(xì)密的冷汗。
慕謙凝望了慕榮半晌，慕榮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又沉聲道：“父親，您阻止不了我，除非我死，否則就算是單槍匹馬，我也要殺回大梁去！”
慕謙眉間滿是痛楚地閉了閉眼，然后對龍吟下令道：“把大公子捆了，關(guān)進他的屋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始終不肯回頭的慕榮聽見這個命令終于猛地轉(zhuǎn)身，既驚又怒，不可置信地沖慕謙幾乎是吼道：“父親！”
“榮兒，聽為父的話，回屋去好好清醒清醒?！蹦街t滿目是痛語重心長道。
慕榮紅著眼滿是不甘與憤恨地沖慕謙吼道：“父親，您當(dāng)真要對母親和小籬見死不救？！他楚家人這么對我們，您為何還要對他們死心塌地！”
慕謙頗為疲乏地揉了揉眉心，終究還是沉重一嘆，對龍吟輕聲道：“帶下去吧，若有人膽敢私自將他放出來，一律軍法處置！”
龍吟淡淡應(yīng)了一聲“是”，便對慕榮恭敬有禮道：“大公子，走吧。”
慕榮看也不看他，只渾身顫抖著，紅著一雙眼滿是怒火地盯著慕謙，半晌方咬牙說了一句：“我不服！為什么，父親??！”
他大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話多且大聲過，也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失態(tài)暴躁過，更沒有與慕謙有過這么大的分歧。
這滿屋子的人也從沒見過這父子倆不和，紛紛驚得不知所措，就連少時便與慕榮要好的秦蒼都未曾見慕謙罰過慕榮，當(dāng)下也是傻了眼，怔怔地看著慕謙半天擠不出一個字。
可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龍吟慌張的叫聲：“大公子！”
眾人聞言一驚，紛紛簇?fù)碇艹鋈ィ娗霸褐行难菸鋱錾?，一群護衛(wèi)正將慕榮團團圍住。而玉龍寨的人卻好似事先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他們這邊發(fā)出這么大的動靜，寨里的男女老少卻是一個人都不見，就像是刻意在避嫌。
“我不想傷你們，不要逼我！”
包圍圈中央，慕榮的淵默已經(jīng)出鞘，因著主人此刻的情緒，在場習(xí)武眾人仿佛都能聽見淵默的劍鳴。
龍吟生怕慕榮真的跟兄弟們動起手來會不小心傷到慕榮，畢竟刀劍無眼，故小心翼翼地勸道：“大公子，你冷靜一點，相公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p> 此時，眾將拱衛(wèi)著慕謙上前來，慕榮紅著眼看過去，目光死死地落在慕謙臉上，一臉正承受著什么巨大的折磨卻又不得不隱忍的痛苦，從未在人前流淚的他此刻眼中卻充盈著傷心欲絕的淚，看著慕謙連連搖頭，幾近懇求道：“父親，要我對他們袖手旁觀，我做不到……我必須回去救他們！我不求您能給我兵馬，我只求您，不要阻攔我……”
慕謙亦是一臉痛色，既心疼又擔(dān)心慕榮真的會出什么意外，輕聲道：“榮兒，你冷靜點……”
“我沒法冷靜！”
慕榮激動地一聲吼出，將慕謙還欲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眾目睽睽之下，慕榮竟露出了孩子一般委屈的哭臉，用質(zhì)問的口吻問慕謙：“父親，您告訴我，都到這個地步了，為何您還是不肯放下那些狗屁恩情和承諾！難道在您心里，他們真的重要到值得您用母親和小籬的命去賭嗎！”
慕謙眉間也是深深的痛楚，無聲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慕榮一副哭臉很快便又被他慣常的倔強和堅韌取代，盡管眶中紅意仍舊未散，眸中悲光依然，但他的表情卻又變得凌厲起來，沖慕謙搖頭道：“我做不到。父親，今日無論您說什么，都不能阻止我，我一定要回去救他們！”
說著，他竟猝不及防地提起淵默就朝后方襲了過去。
乍一看，慕榮像是毫無防備地突然隨意選了一個方位發(fā)起攻擊，可仔細(xì)一看才發(fā)覺，他選擇的那個位置是整個包圍圈最薄弱的地方。就只是那么一個小小的缺口，在與眾人對峙的間隙，他竟還同時留意觀察了，并且精準(zhǔn)地找到了突破口。
被突然襲擊的那兩名護衛(wèi)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見淵默裹挾剛勁之風(fēng)、夾帶著駭人殺氣向他們襲來，察覺到殺機臨身的他們本能地同時選擇閃躲，而這一躲就給了慕榮空擋。他抓住了他們躲避的瞬間，淵默左右橫掃開道，一口氣沖出了包圍圈！
一瞬間，原本呈原形將慕榮包圍住的護衛(wèi)們立刻變成了一個深弧形朝慕榮追去。
可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慕榮已經(jīng)抓過一匹剛好拴在寨門前的馬，縱身一躍就跳了上去，然后一拉韁繩，馬蹄一揚，眼瞅就要順勢朝寨門沖去。
此時，秦蒼、歐陽烈再也看不下去了，幾乎同時拔劍飛身而起，飛檐走壁地朝慕榮迅速追去。
而與此同時，但見一把飛劍呼嘯著精準(zhǔn)地落在剛?cè)鲩_腿沒跑出兩步的馬蹄跟前，剛要飛奔的馬兒受驚，嘶鳴一聲驀然停住，雙蹄兒飛蹬的同時還將慕榮甩了下去。
慕榮早在馬兒失控之前就已利落翻身下馬，穩(wěn)穩(wěn)地落了地，同時秦蒼和歐陽烈也停在了他的面前，一條白影也幾乎是在同時飄然落到了他的身后，三人將他前后截住。
百里乘風(fēng)將阻止了慕榮的明玥拿起，但見其劍明明如皓月，皎皎似清風(fēng)，倒是與他的氣質(zhì)頗為相襯。
龍吟見狀，立刻招手，讓先前那些護衛(wèi)都退了下去。高手過招，雜兵上場要么送人頭，要么添亂。
慕榮右手緊握淵默，充滿敵意地盯著將他包圍的三人，臉上已不見了先前的痛苦哭臉，又恢復(fù)了從前緊繃的苦瓜臉，臉色較之平時也愈加陰沉，好像一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的野獸。
“讓開?！蹦綐s掃了秦蒼和歐陽烈一眼，冷冷道。
“懷霜，世伯會這樣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先冷靜一下?！睔W陽烈道。
“大公子，切勿沖動，倘若你和慕公有個差錯，豈不正中敵人下懷！”背后百里乘風(fēng)擔(dān)憂道。
唯有秦蒼抓住慕榮的目光，連他眼底深深掩藏的痛苦與糾結(jié)也沒放過，低聲問：“懷霜，倘若這樣做就能救他們，那前方就算是有千軍萬馬，做兄弟的也會陪你去闖！可問題是，你這樣做非但救不了他們，連你自己也會羊入虎口。你一向都是謀定而后動的，今日怎么失了理智？越是這種時候越該從長計議，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
慕榮握著淵默的手發(fā)出細(xì)密的碎響，他整個人也隨著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關(guān)被他緊緊咬著，似是在極力壓制著某種情緒?？墒?，他到底還是沒能壓制住，以至于在他自己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情況下，淵默就已經(jīng)指向了他面前的兩人。
秦蒼和歐陽烈閃得及時，奈何招架不住慕榮攻勢的迅猛，第一手沒打著，他竟以非人的速度和扭曲的姿態(tài)反手又攻過來，以至于兩人都為他的反應(yīng)和速度吃了一驚，險些沒能避開他這幾乎是連貫的第二招，幸好身后的百里乘風(fēng)反應(yīng)及時，明玥劍鋒及時擋住了慕榮的攻勢。
緊接著，這四人便混戰(zhàn)成一片，弄得冬日的演武場也飛沙走石，積雪滿天飛，那馬兒也被慕榮釋放出來的殺氣弄得焦躁不安，一直在不停地騷動。演武場兩側(cè)陳列整齊的兵器很快就在他們的你來我往中東倒西歪，最后干脆被他們連底座也給掀翻了，十八般兵器滾落得滿地都是。
慕榮似乎又拿出了昨夜長河谷的暴走氣勢，面對“圍攻”他的三人是越打，怒火越盛，吼聲也越大，淵默亦隨著他殺氣的暴漲而殺傷力倍增，以至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慕榮較量的秦蒼和歐陽烈心下都暗暗吃驚，友情助陣、初次與慕榮交手的百里乘風(fēng)亦暗自驚嘆。這得虧了是他們?nèi)寺?lián)手，否則以慕榮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他一個人只怕不出三十招就必定敗下陣來了。
這一場劍光四射、飛沙走石的非常對決也看得觀戰(zhàn)的所有人都驚嘆連連。如果不是因為這交手的起因跟場合實在太過不合時宜，許多人都要拍手叫好喝彩了！
當(dāng)然，也有被慕榮散發(fā)出來的駭人殺氣震懾到的，以至于有些人不自覺地寒毛直豎，這雷霆之怒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而在交戰(zhàn)中心的秦蒼和歐陽烈卻漸漸覺出了別樣意味。慕榮雖然可以說是在盛怒失控狀態(tài)下，出手也稱得上是毫無保留，但他們還是細(xì)心地覺察到了慕榮的異樣。
與那日對付耶律圖時殺氣騰騰、完全失控不同，今日的他即便是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面對兄弟似乎還是本能地出手有所保留，而這也導(dǎo)致他好似無法盡情宣泄心底的怒火，兩相焦灼拉扯之下，他的手下就漸漸現(xiàn)出了躁亂，出招逐漸不穩(wěn)，淵默仿佛也隨著他心緒的變化而漸漸失控，游走在三人之間的準(zhǔn)度開始出現(xiàn)偏差。
“百里寨主，小心了?！?p> 秦蒼適時地提醒了百里乘風(fēng)一句，畢竟這種細(xì)微的變化不是常年與慕榮相處的人是覺察不出來的。不過若是放任他這樣下去，若是不了解情況的外人一個不謹(jǐn)慎，便極有可能被他時而走偏的劍鋒傷到。
歐陽烈一邊謹(jǐn)慎地應(yīng)付著慕榮的攻勢，一邊仔細(xì)留意著慕榮的情緒。他這幅架勢，與其說他想單槍匹馬殺回大梁，不如說是在泄憤，不由地皺起了眉頭，濃重的心疼浮上眉間。
其實，剛才龍躣的話他是聽進去了的吧？他潛意識里也知道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怕他會把自己逼瘋，可若是任憑他繼續(xù)這樣瘋下去，只怕被逼瘋的就是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