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一曲悲歌乾坤定（九）
連城雪宣讀完圣旨，除了裴清等幾個頭腦人物之外，包括慕謙在內(nèi)，現(xiàn)場數(shù)萬軍民也全都懵了，場面陷入了極度的靜。
所有人都睜大了或不可思議或若有所悟或理應(yīng)如此的眼，在那個依舊面色平靜的白衣佳人和一臉呆滯的慕謙之間來回打量。
這不是一道普通的禪位詔書，內(nèi)中明顯還帶著罪己的意味，楚隱將此次大梁禍劫的所有罪責(zé)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連城雪見慕謙半天沒有反應(yīng)，明白他一時難以接受，又輕聲道：“慕公，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將這風(fēng)雨飄搖的江山交給你其實是很自私的行為，但為了天下飽受戰(zhàn)亂和流離之苦的百姓，連城雪代亡弟懇求你，就勉為其難地接下這個重?fù)?dān)吧！”
她這一句話讓慕謙瞬間醒了，連忙沖連城雪接連三拜，噙著淚通紅著雙眼道：“殿下明鑒！慕謙有罪，上害陛下自絕生路，下害數(shù)萬無辜枉送性命，天日昭昭，慕謙罪孽之深重萬死難償，哪里還有資格受此天恩！懇請殿下收回成命！”
連城雪卷起楚隱的罪己禪位詔書捧到胸前，兩眼直直地看著跪地的慕謙道：“慕公可是仍無法原諒?fù)龅芩魉鶠?，所以不肯接受此詔？”
慕謙又趕忙磕頭道：“罪臣不敢！陛下何辜，一切都是罪臣之過，是罪臣連累了陛下，辜負(fù)了太祖和先帝，是罪臣對不住陛下??！”
連城雪淡淡道：“慕公如此說，便是不肯原諒阿耀了。”
慕謙更急了：“回殿下，罪臣俯仰有愧于天地，本已無顏茍活于世，哪里還敢受此天恩！況臣曾許諾先帝，終此一生都會效忠陛下、效忠大魏，罪臣不敢違背誓言，委實不敢受此天恩哪！”
連城雪一看，沒轍了，只得轉(zhuǎn)向數(shù)萬軍民道：“各位鄉(xiāng)親，禁軍將士們，陛下誤信奸人讒言，致使大魏數(shù)位忠良慘遭毒害，八萬將士一夕慘死他鄉(xiāng)，更有無數(shù)無辜百姓枉送性命，險些讓奸人得逞奪了江山，陛下自知愧對楚氏列祖列宗，更愧對大魏子民，無顏再以天下君父自居！”
“慕公威加海內(nèi)，德高望重，多年來輔佐魏室從無二心，上忠君王，下恤黎民，心系天下，恩澤蒼生。今王室危亡，京師遭困，他更不顧重傷之軀，奔徙千里帶兵來援，力挽狂瀾，扭轉(zhuǎn)乾坤，實乃救世者也！”
連城雪舉起右手亮出圣旨給所有人看，接道：“這道圣旨乃陛下親手所書，并親手交與我，要我當(dāng)眾宣讀，好讓全城百姓和全軍將士做個見證，現(xiàn)在慕公不肯承接天命，你們可有什么想說的？”
護(hù)城河兩岸還有閘樓上下一眼望去全是人，除了還跪著的慕謙，其余所有人都是肩挨著肩站著的。被連城雪這一問，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思考，又似在猶豫。
連城雪掃視了一圈在場所有人，而后又轉(zhuǎn)身面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慕謙，再度將圣旨遞到慕謙眼前，誠摯無比道：“慕公，如今陛下已自焚謝天下，臨終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將這萬里江山托付于公，望公以天下為重，以蒼生為念，萬物推辭！”
說著，她竟將圣旨高舉過頂，朝著慕謙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下去！
慕謙頓時受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躬身雙手虛扶連城雪，并連連道：“殿下使不得！快快請起，罪臣受不起，受不起??！”
連城雪卻是高舉圣旨端端正正跪在那里，一動也不肯動。
“殿下！”
慕謙想扶連城雪起來，卻礙于尊卑有序和男女有別不敢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只聽連城雪特意提高了嗓門再度朗聲道：“慕公若不肯受此詔書，連城雪便在此長跪不起！”
“殿下……”
這時，連城雪身后的裴清也突然舉著托盤跪了下去：“懇請慕公以蒼生為念，承接天命！”
“太師？！”慕謙驚詫不已，這個向來最敵視他的人怎么也跟著一起摻和。
可緊接著，符文彥亦跟著跪了下去，附和道：“懇請慕公以蒼生為念，承接天命！”
“定南王，怎么連您老也……”
慕謙話音未落，顧節(jié)竟也跟著跪了下去，極其鄭重道：“懇請慕公以蒼生為念，承接天命！”
隨即，璩華和楊慎也跟著跪了下去。
璩華高聲道：“慕公，為了那些犧牲的人，為了天底下千千萬萬受苦的百姓，就請您勉為其難，承接天命吧！”
楊慎亦道：“慕公，您就勉為其難，承接天命吧！”
“顧相，一清，敬終，你們……”慕謙被他們一個個弄得無言以對。
此時，隨慕謙一道回京的禁軍將士們，還有閘樓上的伍尚和一眾將士也都紛紛跪了下去：“懇請慕公承接天命！”
百姓們見狀，也都紛紛跪拜了下去：“懇請慕公承接天命！”
“這……！”
慕謙孤影鶴立，咬牙不發(fā)一語，內(nèi)心正經(jīng)受著劇烈煎熬。
最終，他閉目一聲長嘆，隨即睜眼很是沉重地對連城雪道：“殿下，慕謙有負(fù)太祖，有負(fù)先帝，有負(fù)魏室，沒能輔佐好陛下，更未能守好大魏，以至江山傾頹，更害陛下落得如此下場，慕謙有罪，且罪孽深重！罪臣實在沒有資格受此天恩，罪臣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去皇陵向太祖和先帝請罪，請殿下恕罪！”
慕謙說著便要向皇陵方向而去，跪了一地的人紛紛七嘴八舌地叫開來。
“慕公！”
慕謙不顧眾人求告勸阻，執(zhí)意要去皇陵，卻在轉(zhuǎn)身剛邁出兩步時突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隨即兩眼一黑，他便在萬眾矚目下轟然倒下！
自出征起到今日回到大梁，他身負(fù)重傷連日奔波，不曾有過一日安眠，日夜憂思深重，心緒連日劇烈起伏，卻又始終將各種情緒積壓于心，不曾有過疏導(dǎo)，積壓的傷勢連同壓抑許久的情緒至此終于一齊爆發(fā)了！
“慕公?。 ?p> 他這一倒，將現(xiàn)場數(shù)萬人都驚到了，眾人手忙腳亂地火速將他抬進(jìn)皇宮。
因崇華殿幾乎被焚毀，所以暫時只得將他安置在了乾陽偏殿，眾人又火速宣來太醫(yī)為他診治。
太醫(yī)給出的診斷那是相當(dāng)不妙，他這副身軀積壓了太多的問題，最嚴(yán)重的自然當(dāng)屬胸口耶律圖留下的重創(chuàng)，雖非致命傷，然這內(nèi)外交困一齊發(fā)作，也是夠棘手的。
不過好在太醫(yī)說，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將養(yǎng)，他這一身的傷病慢慢地自然就會好了，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靖遠(yuǎn)門外這一場轟轟烈烈的禪位儀式最終以慕謙的暈倒無疾而終，圍觀的禁軍和百姓在慕謙被抬進(jìn)皇宮之后也都紛紛散去，各回各家了，唯核心眾人隨同連城雪一道進(jìn)了皇宮，等候結(jié)果。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是無論如何都沒有回旋余地了，他們必須得親自看到慕謙登上那至尊寶座，這場禍劫才能真正的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