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梁城東,昔日相府離憂居。
慕籬昔日的臥房里,睡夢中的慕榮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自長河谷驚變以來,他的睡眠就一直很淺,加上習武之人必備的警覺,哪怕只是一絲的異動,他都能覺察到。
所以,當他覺察有人闖入時立時驚醒,并飛速抓過放在枕邊的淵默,轉(zhuǎn)眼在暗夜中泛著寒光的劍鋒已直指來人!
那人定住,并沒有任何可疑的舉動,慕榮仔細辨認,發(fā)現(xiàn)黑暗中那個身影頗為眼熟。
“……歿尊者?”
云歿聞聲,冰塊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淺淺的笑意,躬身揖道:“君侯,久違了?!?p> 黑暗中,慕榮熟練收起淵默放回原處,然后下床,隨手取過床頭椸枷上的深衣披上,走到窗前點亮了油燈,云歿冷峻的臉便朦朧地顯現(xiàn)出來。
久逢故人,再見故人,慕榮也難得地露出欣喜,但同時也疑惑云歿為何深夜來訪。
“歿尊者,別來無恙?!彼镜?。
云歿還禮道:“托君侯的福,云歿一切安好?!?p> 慕榮淺笑,引領(lǐng)云歿走向外間客堂:“歿尊者,這邊請坐?!?p> 慕榮引云歿到外間三面圍欄、中有條案的寬大方榻上落座。
“來人……”
就坐后,慕榮欲叫人奉茶,被云歿趕忙攔住:“君侯,不必麻煩了,時間緊迫,云歿此來是有要事相告。”
慕榮頗為無奈又一臉“果然如此”的淺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仿佛是為了趕走尚未完全清醒的睡意。
“果然,歿尊者深夜造訪,想必又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吧?!?p>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望君侯有個心理準備?!?p>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令慕榮不由自主地低眉苦笑:“這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p> 云歿聞言也不由一笑。
慕榮旋即嚴肅道:“歿尊者有話直說吧,想來應該也不會比上回更糟了?!?p> 云歿也不再客套繞圈,正色道:“我們剛剛收到可靠情報,北魏突然集結(jié)五萬大軍,正秘密向中原進發(fā)?!?p> 當初慕籬推測得不錯,楚天承的確還有暗中潛藏的兵力,現(xiàn)今北魏的總兵力約十一萬,比當初九源明面上的兵力整整多出了五萬!這兵力,加上九源原有的騎兵優(yōu)勢,北魏如今有足夠的底氣和大梁城里的禁軍一戰(zhàn)了。
當然,在與禁軍較量之前,他必須得先跨過大周北境層層防衛(wèi)的邊軍和各府駐軍才行。
對于楚天承早晚還會打過來這一點,慕榮和慕謙心中都有數(shù),所以,慕榮對楚天承的這次突襲并不算太意外。讓他在意的是,這五萬大軍已經(jīng)出發(fā)了,那么從時間上看,就算現(xiàn)在告知朝廷請求援軍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而對于司過盟究竟是如何如此迅速地獲得這情報的,慕榮也不怎么意外,且對于這情報的可信度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他看出云歿尚有未盡之語,故未急著發(fā)問。
云歿接道:“除了這五萬魏軍,竘漠也有五萬大軍正在集結(jié),此刻他們應該也已經(jīng)在南下的途中了?!?p> 慕榮聞言立刻緊鎖了劍眉:“他們這是又要聯(lián)合攻周?”
云歿點頭,繼而又道:“此外,在我趕來面見君侯的途中,盟里又接到最新情報,楚天承親率八千精銳先于主力部隊出發(fā)了?!?p> 慕榮稍作思索,而后笑問:“想必獨孤盟主早已猜到他們的進攻路線了吧?”
云歿也不謙虛,答:“盟主認為,楚天承此次興兵南下,必定會取道槃水,直奔錦州而來?!?p> “錦州?”
云歿點頭:“盟主說,目前大周北境邊防,就屬與北魏交界的槃水戾山一線守備相對較薄弱。”
慕榮立刻起身,提起油燈步履有力腳下生風,三兩步便走到了東面墻懸掛的地圖跟前停下。循著地圖上標記的天險九源江找到了槃水支流,而后停在了錦州標示的位置。
慕榮手指沿著槃水徑直北上,一直延伸到北魏境內(nèi)。
“沿著槃水直上,沿途大路暢通無阻,且水源充足,利于大軍行進?!鞭D(zhuǎn)而又將手劃回了錦州位置接道:“而大周與北魏交界地帶的守備確實相對比較薄弱,楚天承會從這里下手,倒也不足為奇。”
當初羲庭軍地處中原腹地,北面有幅員遼闊的九源,更有包括兩萬騎兵在內(nèi)的強大的九源駐軍抵御北方勁敵竘漠,是故羲庭軍常駐軍一直只有三萬,所以魏室壓根就沒想過有朝一日羲庭軍會變成邊軍,錦州會成為邊城!
長河谷一役,白崇帶出去的兵馬幾乎盡數(shù)有去無回,羲庭軍余下兵員不足六千,兵力被大大削減。
如今九源十三州突然自立,原先與九源地界相接的各州縣突然變成了邊關(guān)之地,這兩年來羲庭軍府好不容易補足了長河谷一戰(zhàn)幾乎全軍覆沒的兵力,重建了錦州邊防,但戰(zhàn)力卻不是短期內(nèi)就可以提上來的,而且還面臨著嚴峻的擴編任務,全面調(diào)整邊防,這些都不是短期內(nèi)能夠完成的。
因此,羲庭軍三萬兵力要防御九源名為六萬實則超過十萬的兵力,還要面對北魏與竘漠時不時地聯(lián)手來犯,防御壓力可想而知。
而與羲庭軍同樣經(jīng)歷了長河谷一役損失的紫耀軍則大不同。原本紫耀軍擁有五萬兵力,且在它之前還有駐守雪雍關(guān)之南的邊軍,所以防御壓力沒有羲庭軍大。
而這兩年來,在慕榮的治理下,紫耀軍不僅補足了長河谷一役中損失的兵力,并且戰(zhàn)斗力也得到了充分提升,這一切都得益于慕榮升任紫耀軍主帥之后挖到的一塊寶,一名隱居北境的奇才——梅晏清。
可以說,慕榮在鄢都這兩年間取得的治理成績都離不開此人的輔佐,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是故,說錦州是北境目前最大的軟肋也不為過。
因此種種,羲庭軍府下轄八縣之地目前暫無正規(guī)軍駐扎,只有各縣衙維護城鎮(zhèn)治安的府兵,守備真的可以說是相當薄弱了。
是故,面對北魏和竘漠的十萬聯(lián)軍,整個羲庭軍府真正可用的戰(zhàn)斗力卻總計不過兩萬,且戰(zhàn)斗力還是個未知數(shù)!
慕榮劍眉一擰:“不行,我必須將此情況立刻告知父親,讓朝廷派兵增援錦州!”
“君侯不可!”云歿立刻攔住了他。
慕榮看向云歿蹙眉不悅道:“為何不可?既已知敵人不日就將來襲,我軍理當早做準備,提前布防。”
云歿搖了搖頭,道:“君侯糊涂!這個情報是我這個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帶給您的,即便北魏的前鋒部隊可能已經(jīng)越過了槃水,可他們畢竟是秘密行軍,且尚未與我軍交戰(zhàn)??!”
慕榮當即就明白了云歿的意思,倘若他就這么上奏向朝廷請兵,對于尚未發(fā)生的事,他該如何解釋?
略一沉思,慕榮方問:“照歿尊者所說,就算楚天承的前鋒部隊可能已經(jīng)越過了槃水,但魏軍主力尚需時日才能抵達?!?p> 云歿點點頭,旋即又道:“但如今正是仲春回暖時節(jié),沒有道路阻礙,從龍城到長河谷,急行軍不出兩日必能抵達。”
“也就是說,等邊關(guān)軍報進京,少說也是五天以后了。”
云歿點點頭又道:“而等朝廷集結(jié)完援軍再趕到錦州,少說也得半個月,這前后加起來近一月的時間,恐怕都足夠敵軍攻下錦州城了!”
“更棘手的是,后面還有竘漠的五萬大軍,胡人鐵騎的戰(zhàn)斗力非比尋常,就算是禁軍騎兵精銳與之交戰(zhàn)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慕榮的表情更加嚴肅陰沉了。
云歿又道:“退一萬步說,即便陛下知道我們的存在,相信情報屬實,可他又該如何向滿朝文武解釋?畢竟兩國交戰(zhàn)不是小事,且戰(zhàn)事一開,必牽涉方方面面,無事生非,怕只會招來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的惡意中傷?!?p> 慕榮深知其中利害,深表贊同。
慕謙即位后為顯示仁德,前朝的許多官員至今依舊在朝任職,且大周上下至今仍存在著不少逆黨,認為慕謙是篡位謀權(quán)的叛賊,一旦慕謙有什么違逆臣民、違背綱常的舉動,那就正中他們的下懷。
云歿見慕榮愁容滿面,便寬慰道:“不過君侯也不必太過煩惱,此次胡人出兵五萬,其實未必就會真的會幫著楚天承攻打大周?!?p> 慕榮雙眸一亮,疑問道:“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