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所謂英雄
風(fēng),肆虐,凄狂。
雨,急遽,暴戾。
夜,嘶吼,悲楚。
今夜,注定會是一個人神共哭、天地同悲的非常之夜。
兩個人,兩處院落,卻是一樣的悲慟,沉淪,不愿醒來。
刺史府邸別院,云清、云翊、周桐守在屋內(nèi),眼睜睜看著睡夢中的慕籬不停流著淚卻怎么也喚不醒,一個個心急如焚。
屋外廊檐下,云歿、云酆并肩而立,望著這天地狂虐嘶吼的夜無言。
自城北歸來時,云酆三人雖知此事對慕籬將會是怎樣的打擊,卻又不得不如實(shí)稟報,因?yàn)樗麄內(nèi)嗽阱\州,瞞又能瞞到幾時呢。
然而,慕籬聽了他們的回稟之后竟沒有任何悲喜,只是立在院中長久地沉默,任由風(fēng)雨襲打他的周身。
眾人皆知他的脾性,無人上前去勸,任由他在風(fēng)雨中獨(dú)立。
然后,立在風(fēng)雨中的他突然仰天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的嘴角便溢出了殷紅的血,可他卻依然凄美地笑著,哀傷地笑著,殘忍地笑著。
直到周桐發(fā)現(xiàn)不對,跑上前去時,慕籬的身心都已到達(dá)極限,就那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昏厥過去的他臉上傾世的悲傷令人不忍去看。
這時,云影身形一閃,渾身上下滴答著雨水落在二人身旁。
云歿仍舊柱子一樣立在那兒紋絲不動,云酆轉(zhuǎn)頭問:“情況如何?”
云影搖頭:“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軍醫(yī)皆束手無策?!?p> 云酆蹙眉看向云歿,見云歿亦是同樣的眉頭深皺,長嘆一聲望向天外依舊狂躁的雨簾道:“這一關(guān)他們?nèi)羰顷J不過,只怕就沒有以后了?!?p> 云歿臉色更加陰沉,云影看向云歿欲言又止。
云酆見她神情,苦笑一下:“你可是疑惑為何今日那樣的狀況,公子卻不能現(xiàn)身?”
云影一臉認(rèn)真,眨巴眨巴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云酆也將視線投向天外雨簾,愁眉深皺道:“因?yàn)榫砰T的人一定隱藏在敵營里,那個神出鬼沒、身份不明的九門掌門一定也在,若是公子現(xiàn)身,萬一讓他們覺出了可疑,你可知后果?”
云影動了動眼珠,思考了一下,仍是不解地?fù)u了搖頭。
云酆也不惱她猜不透,反是一臉溫和又苦澀的淺笑,再問:“那你可知公子這般小心謹(jǐn)慎、煞費(fèi)苦心地隱藏自己的身份又是為何?”
云影依舊一臉懵懂地?fù)u頭。
云酆越過滿天風(fēng)雨望向別院那扇門,眉間有深重的心疼和悲傷。
“因?yàn)樗坏┳叱鲞@道門,九門無處不在的眼線就極有可能發(fā)現(xiàn)破綻,進(jìn)而查出他的身份,而一旦這個秘密公之于眾,那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fèi)了。”
一如從前他將自己囚禁在離憂居小院一樣,而今他也依然將自己囚禁在任何他的雙腳踏足的地方,生怕會露出蛛絲馬跡,讓敵人抓到把柄。
云酆這番解釋讓云影臉上的問號更多了,遲疑道:“屬下……還是不解酆尊者之意?!?p> 云酆看向她,仍未見一絲不耐煩,只是眉間的悲傷更濃了,看著她苦澀亦更濃道:“傻云影,你難道忘了公子的身份,若是他還活著的消息讓九門的人知道了,那也就等于讓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這意味著什么,你不明白嗎?”
云影斂神細(xì)思,突然眼前一亮,緊接著便是滿臉驚奇:“……!”
看著撲閃著一雙滿是驚詫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的云影,云酆低眉苦笑,又望向天外眼神深邃道:“是,這意味著君侯將不再是陛下唯一的繼承人,甚至連皇子的身份都不再名正言順!若真到了那一步,那公子這幾年來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就都白費(fèi)了,他付出的那些代價、受過的所有苦難也都白費(fèi)了!”
云影恍然大悟,云酆看向他悲戚道:“這便是公子一直以來寧死也絕不暴露自己的原因。他一直都清楚,他是君侯最大的助力,可同時也是最大的威脅!一旦他的身份曝光,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將付之東流!”
云影突然覺得心無比的疼。
在她的記憶里,那個少年似乎從來都是那樣的溫潤從容,身形雖是那樣的清減消瘦,卻給人一種渾身藏有無限力量的強(qiáng)大可靠之感。
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計(jì)可安天下,一策能定乾坤,宛若一根擎天巨柱,更是無可爭議的無名英雄,哪怕當(dāng)初癸酉之亂時也不曾見他像今日這般崩潰神傷過。
原來所謂英雄,都不過是逆水行舟、鎖心苦行的孤獨(dú)者罷了!
而英雄之所以稱為英雄,是因?yàn)樗麄冇兄鴪?jiān)不可摧的信念和甘為他人犧牲的大無畏之心。
這世間有太多茍且偷生之人,既無堅(jiān)不可摧的信念,也無甘為他人犧牲的大無畏之心。
這世間還有太多丑陋之人,自私、貪婪且永無止境,為達(dá)私欲可以不擇手段,可以任意損害他人利益,甚至犧牲他人性命!
正因如此,英雄的存在才顯得彌足珍貴,才會受世人尊崇,敬仰。
倏然,雨簾中走來一人,狂風(fēng)暴雨中,其人卻未見風(fēng)侵雨擾,仿佛自帶一層保護(hù)結(jié)界,將風(fēng)雨隔絕。
云歿、云酆及云影都表現(xiàn)出了不小的詫異,畢竟風(fēng)雨聲再戾,幾乎蓋過了任何可能的動靜,也不至于讓守在外圍的那些親衛(wèi)毫無察覺,甚至還讓他在未驚動別院任何守衛(wèi)的情況下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但見那立于雨簾中之人身著一襲白衣,鶴發(fā)童顏,仙風(fēng)道骨,手執(zhí)拂塵,遺世獨(dú)立,宛若墜入凡塵的謫仙。
只見高人向云歿和云酆微微一揖,道:“二位尊者有禮,老道此來是為求見獨(dú)孤盟主,還望二位尊者通融。”
云歿和云酆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有相同的思量。
此人能悄無聲息地潛入司過盟腹地,并且對他們似乎并無惡意,又是這副世外高人的形象,是以他二人幾乎可以斷定,此人極有可能便是周桐提過的那位恩公了。
之前他們曾推斷,此人極有可能就隱藏在朝堂之上,并且品級應(yīng)當(dāng)還不低,然而無論他們怎樣追查,就是查不到關(guān)于此人的任何蛛絲馬跡,就好像他是個隱形人,根本不存于世間一樣,這也是讓他們極為在意的地方。
此人行事詭秘,動機(jī)不明,敵我難辨,著實(shí)難辦。若此人是敵人,那事情就太可怕了,因此,兩人都對來人充滿警戒和敵意。
高人看得分明,白眉一挑,瞇眼一笑,活脫脫一個修為高深卻又慈祥溫和的老者。
“二位尊者不必如此緊張,老道非敵,況且,我若真想對你們不利,那這二十多年來有的是機(jī)會,不是嗎?”
云歿、云酆又對視一眼,心道果然如此。
云酆向那老道一揖,而后問:“請恕云酆冒昧,敢問恩公暗助司過盟,所圖為何?”
高人拈須輕笑:“這個請恕老道暫時無可奉告,但將來你們自會明白,但請相信,老道是友非敵。”
云酆審視著雨簾中人道:“既如此,恩公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卻要戴著這副欺世的假面?!?p> 高人低眉輕嘆一搖頭:“二位尊者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君侯那邊的情況不妙,如此二公子的心血可就都要付之東流了。”
云歿、云酆再度交換一個眼神,對慕籬的身份也一清二楚,看來此人當(dāng)真對司過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讓他進(jìn)來吧?!鄙砗髠鱽碇芡┑穆曇?。
云歿、云酆回頭,周桐在門口向廊外雨簾中的世外高人一揖,旁邊是云清和云翊,同用懷疑和審視的眼光看著高人。
周桐道:“主君信他,那周某也信他?!?p> 云歿、云酆又看一眼高人,高人向周桐淺笑著揖了揖:“多謝周管家。”
他抬腳走上臺階,來到廊下,一舉一動都透著仙氣,一低眉一抬眼都透著超凡脫俗。
只見他對眾人揖道:“老道希望能和二公子單獨(dú)一談,還請諸位暫且回避。”
四大尊者顯然不放心,皆是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高人卻仍是云淡風(fēng)輕道:“老道自有道理,還請諸位尊者放心?!?p> 眾人沉默,還是周桐發(fā)話:“我們先離開吧,我相信他不會對我們不利,更不會對公子不利?!?p> 見眾人依然警戒不放松,周桐再道:“諸位尊者就算不聽周某之言,那主君的話總該聽吧。主君說過,如若恩公再度現(xiàn)身,無論他指示什么,我們都必須遵從。”
門口的云清和云翊看向廊下的云歿和云酆,云酆看向云歿,云歿沉著臉盯了那高人許久,終是抬手揖道:“有勞恩公?!?p> 周桐舒了一口氣,云清和云翊隨即也踏出了門檻,四人并肩往那兒一戰(zhàn),風(fēng)景不是一般的壯觀。
高人沖四人含笑揖道:“請諸位尊者放心,一個時辰后,老道定還你們一個恢復(fù)如初的盟主。”
隨即,他便轉(zhuǎn)身進(jìn)屋了,并反手將門關(guān)上了。
四大尊者目光一直追隨著他,門口的周桐回身對眾人道:“我們到外面去等吧?!?p> 眾人皆看向云歿,云歿無言轉(zhuǎn)身就沖進(jìn)了雨簾,其余三人亦隨之踏進(jìn)了風(fēng)雨中。
周桐最后望了一眼緊閉的門,抬起長袖遮住頭,隨后也跟著眾人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