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楚天承好似被施了定身法,長長久久地怔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過了很久,他才猛地起身沖到洛傾鴻跟前,一把抓住洛傾鴻,走火入魔一般既興奮又滿是期待,還有些不敢確定地問:“你再說一遍!他是誰?!”
楚天承沒來由的興奮讓洛傾鴻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重復道:“是慕家二公子,慕籬?!?p> 這回,楚天承眼中的興奮和喜悅更加露骨,搖晃了一下洛傾鴻又追問:“此話當真?!真的是慕家那個病秧子?!”
洛傾鴻被楚天承這瘋狂之態(tài)弄得一頭霧水,只得點頭道:“我已當面證實,千真萬確?!?p> 楚天承猛然放開了他,一邊后退一邊死盯著洛傾鴻,那雙鷹眼中投射出來的光芒令洛傾鴻有股錯覺,好似他就是他眼中無所遁形的獵物,只能任由他擺布。
“天意!天意??!哈哈哈!”
突然,楚天承這樣說著便笑了起來,笑得越來越大聲,直至演變成止不住地仰天狂笑,好像他突然撿到了從天而降的稀世珍寶一般,這令洛傾鴻更加看不懂了。
不就是知道了獨孤仇的真正身份是慕家二公子嗎,至于這么興奮嗎?
只見楚天承廣袖一甩,猛然轉(zhuǎn)回身再望向洛傾鴻,那種興奮,那種激動,那種躍躍欲試,讓洛傾鴻又生出錯覺,好像他們才剛得知的鐘靈之困和皇儲風波計劃的失敗消息都是假的,楚天承不知為何竟突然一點怒氣也沒有了,反而變得無比歡喜。
不,應該說是狂喜才對。
這令洛傾鴻更加納悶,不就是知道了獨孤仇的真正身份是慕家二公子嗎,至于反應這么夸張嗎?
楚天承毫不掩飾他的興奮和狂喜,對洛傾鴻道:“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我竟然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我怎么能完全忽視他的存在呢!哈哈哈!”
洛傾鴻大約明白了楚天承為何這么興奮:“你若是想利用他的身份來實現(xiàn)你的野心,那我勸你還是趁早作罷?!?p> 楚天承止住了笑聲,眼中透出濃厚的玩味:“哦?”
楚天承的態(tài)度讓人極不舒服,洛傾鴻壓下腹中惱火道:“你若是想利用慕二公子再重復一次百里乘風的戲碼,那我想你注定不會得逞,因為他不是百里乘風。他是‘已死之人’,你若將此事捅出來,那他必定會有成百上千種方法否認,說不定還會讓你賠上更多?!?p> “哼嗯~”
楚天承忽然不笑了,也不做回答,只是瞇著一雙鷹眼看著洛傾鴻,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直看得洛傾鴻十分不舒服。
“你再怎么看我也沒用,事實就是如此?!?p> 洛傾鴻說完毫不掩飾他的厭煩側(cè)過身,避開楚天承的目光。
楚天承忽而微微一笑,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也是?!?p> 然后,他竟又踱步回到榻邊,坐了下去,似是在思考對策。
洛傾鴻回頭看他,旋即問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但自從證實此事之后,我就一直有個疑問?!?p> 楚天承饒有興趣道:“哦?說來聽聽?!?p> “以慕二郎當初的身體條件來說,無論怎么看,獨孤仇都不該選他做繼承人,就算他與慕家淵源深厚,也不至于特意選這么個病弱之子吧?”
楚天承別有深意地看了他良久方道:“可經(jīng)過這幾年來的交手,你還覺得他只是個病弱之子這么簡單嗎?”
洛傾鴻不語。
楚天承得意一笑:“若他真的只是個病弱之子,何以當初長河谷一戰(zhàn)我們那樣精心籌劃,卻還是讓他完美翻盤了?又何以錦州之圍我們反成了慕榮小兒提升地位和聲望的助力,而今更是成為了他登上儲君之位的階梯?這一切難道不是拜你口中的那位‘病弱之子’所賜嗎?”
被楚天承這么一嗆,洛傾鴻心中的怒火又躥升起來了,捏得吱吱作響的雙拳恨不得立刻打在慕籬身上似的。
楚天承再次起身,隔窗傾聽外面風雨猖狂,道:“看來,我們得調(diào)整一下方向了。”
洛傾鴻望向他,恰好楚天承也回轉(zhuǎn)身來望向他。
“如此看來,只要有司過盟在,無論我們今后再有怎樣的計劃和布局,恐怕最終都難免成為他反手利用的契機。”
“你欲如何?”
“事到如今,不如直截了當,先除了這個禍根,再圖慕家父子不遲!”
洛傾鴻眼睛一亮,這個結(jié)果他求之不得。
但見楚天承詭秘一笑,接道:“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幫我除掉慕家二郎,除掉司過盟,我便將楚天堯完好無損地還給你!”
洛傾鴻眉毛一挑,有些驚詫有些意外道:“當真?!”
楚天承眼中復現(xiàn)那種極具侵略性的邪笑,指天發(fā)誓道:“我發(fā)誓,只要你幫我除掉慕家二郎,除掉司過盟,我便將楚天堯完好無損地交還與你,如違此誓,人神共棄!”
洛傾鴻不屑道:“發(fā)誓就免了,你從來不把誓言當回事,不過這回,我姑且信你一次!”
楚天承滿臉邪笑看著洛傾鴻,眼中更充滿了未知的陰謀。
洛傾鴻心知,這個人這么多年來一直在挖空心思地算計利用他,但他累了,不想再陪楚天承繼續(xù)這稱霸天下的游戲了。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要回楚天堯,了結(jié)這樁血仇,了結(jié)他心底的執(zhí)念,也了結(jié)他自己這再無留戀的人生。
此時,門外傳來胥江的聲音:“陛下。”
楚天承瞅了一眼:“進來。”
胥江隨即便微躬著身子十分謙卑恭敬地進來了。
“啟稟陛下,剛剛收到南齊那邊傳來的情報?!边呎f邊將情報呈遞給楚天承,而后又十分恭敬謙卑地退了出去,那樣子令洛傾鴻十分鄙夷。
楚天承看過情報之后立刻瞄了一眼洛傾鴻,邪笑著將情報遞給洛傾鴻:“你看看吧?!?p> 從楚天承的表情看來,洛傾鴻斷定胥江送來的絕不是什么好消息,接過一看,果不其然。
情報上說,呂玄趁東吳世子重病之機提出聯(lián)姻,美其名曰沖喜,而即將嫁過去的仍是他南齊的公主,消息不日便會傳遍各國。
呂玄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七年前逃婚的晏陽公主,此事舉世皆知,如今又哪里跑出來一個公主聯(lián)姻呢?
洛傾鴻幾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藥谷那一夜火鳳的異常,頓時生疑。
楚天承不無嘲諷道:“這次計劃看似是我們利用了呂玄,實則卻是我們被呂玄給利用了!我們原本以為東吳世子病重只是本次計劃中很小的一環(huán),卻不想竟被呂玄用作了吞并東吳的契機!哈!枉我自詡精明,卻原來早已落入他呂玄的算計!如今想來,只怕錢恒這病說不定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洛傾鴻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諷刺挖苦楚天承的機會,挖苦道:“算人者,人恒算之。楚天承,想不到你機關(guān)算盡,竟也有被人算計的一天。”
楚天承卻依舊不在意他的諷刺,一副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姿態(tài)繼續(xù)他的分析:“呂玄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也有稱霸天下的資本。于南齊而言,他非仁君,卻也稱得上是明君,雖治國嚴苛,但卻保得南齊強盛太平,就算中原也要忌他三分,不敢輕動。于子女而言,他更非仁父,從來只當他們是政治工具,但凡是對南齊壯大有利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p> 洛傾鴻挖苦不成,反被噎了一道,卻也無可反駁。
楚天承看出了他的心思,遂道:“當年,我讓你去破壞齊楚聯(lián)姻,原也是為了阻止呂玄吞并南楚擴大版圖,進而威脅到中原,不想如今南楚余禍尚未掃清,他便將手伸向了東吳,野心當真不小??!”
洛傾鴻不語,他才不關(guān)心呂玄的野心如何,火鳳離開那夜的話語不停在他耳邊回響。
“大魏覆滅了,楚天堯國破家亡,凡與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皆已不在,他自己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飽受折磨地活著,現(xiàn)在不過是個茍延殘喘的廢人罷了,如此,你的仇還沒了結(jié)嗎?你的恨還不能消嗎?你真的不能放下仇恨嗎?”
“……放下了,我便活不成了?!?p> “……”
“發(fā)生何事?”
“沒事。我相信,是你的話,一定能達成所愿?!?p> “……到底發(fā)生何事?”
“沒事,就是突然不想再委屈自己了。這些話我憋了許久,今日總算說出來了,痛快多了!”
“……”
“答應我,不論將來結(jié)果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好愛惜自己。你從來都不懂得愛惜自己,這只會讓在乎你的人心疼難過,知道嗎?”
……
“……昭兒!”
這是頭一次,因為自己太過專注于心事,以至于竟然沒有聽見楚天承叫他,直到楚天承提高了嗓門,他才反應過來。
楚天承見他失神的模樣,便佯裝關(guān)心的樣子問了一句:“昭兒,你在想什么,想得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幾遍都沒聽見?!?p> 洛傾鴻覺察到自己竟然會被兒女私情所牽絆,驀然怒了,且是對他自己。
父母血仇未報,滅門之恨未泯,豈可言兒女私情!
所以,他瞬間又強令自己恢復成了那個冰冷封閉的復仇者,對楚天承冷冷道:“沒什么,無關(guān)緊要之事罷了。南齊要與東吳聯(lián)姻,這對你而言不正好嗎?呂玄若是壯大了,便有資本與中原一搏,待他們斗個你死我活,你便可坐收漁利?!?p> 楚天承見他竟能轉(zhuǎn)變得如此之快,且能狠下心從說出這番話,可見這個人的執(zhí)念比他恐怕也絲毫不遜色。
只見他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洛傾鴻饒有深意道:“說得不錯,我們便坐山觀虎斗,而眼下我們該做的便是除掉司過盟和獨孤仇,哦不,是慕二公子。”
洛傾鴻冷眼瞧他:“不用你說,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語畢,他便轉(zhuǎn)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楚天承在他走后仍舊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而后他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中充滿了陰毒和算計。
“恨吧,恨吧!你恨得越深,復仇的愿望越迫切,對慕家那小兒的傷害就會越大,這樣你才能更加賣力地替我除掉阻礙,而你的下場也就會更加悲慘!哈哈哈!”
他轉(zhuǎn)而望向看不見的南方,似乎是在看著某個遙遠的人瘋魔道:“阿眉,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價!你負我多少,我便會十倍百倍地從你兒子身上討回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