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臉上掛著冰涼的淚，看著楚天承年輕英俊但卻默然得讓人膽寒的臉問：“小五，你對我的了解僅限于八年前我救你們兄弟時的那段日子，憑借那點日子，你能愛我有多深？”
楚天承仍平靜地答：“我不知能用什么斗量，但一定比你想象得要深。眉姐姐，為了接你回來，我足足等了八年，也忍了八年。這八年里，為解相思之苦，我找了很多女人，可她們沒有一個真正像你，就算是月娘也只有你的七分神韻，沒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柳眉簡直不敢相信，曾經(jīng)那個熱情、純真、善良的少年竟會變成如今這副偏執(zhí)冷血的模樣。
“小五，你知道你這番話對你府中那些女子來說有多殘忍嗎？你何時變成了這個樣子？”
楚天承淡淡一笑，輕輕搖頭：“眉姐姐，我從來都沒變過，只是你從未真正了解過我而已，不過沒關系，今后你有的是時間慢慢了解?！?p> 楚天承的偏執(zhí)冷血和殘忍無情已經(jīng)超出了柳眉的認知，叫她更加深刻地認識到，眼前這個小五已經(jīng)不是她從前認識的那個小五了。
“你說你愛我，那如果我說要你為我去死，你肯嗎？”
楚天承的眼很明顯地瞇了一下，閃過了一絲莫名的神色，但轉瞬便答道：“當然！”
柳眉冷冷一笑，搖頭道：“不，你做不到。小五，知道你現(xiàn)在的樣子像什么嗎？”
楚天承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柳眉含笑道：“像一個要不到糖吃就鬧脾氣的孩子。因為他們不肯給你想要的，所以你就恨他們，決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搶，為此你甚至不惜伙同他人謀奪你父親的江山，謀害你的親哥哥，是嘛！”
楚天承眼中閃過詫異，柳眉冷笑道：“驚訝我怎會知道嗎？”
“……”
她看了看不遠處躺著的楚天祁，眉目含悲道：“大郎曾說，你這些年來變化不小，雖然你在我們面前還是裝出從前那副單純善良的模樣，可大郎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你的變化，因為他是這世上除了陛下之外唯一真正愛你、關心你的人！”
楚天承的表情由詫異轉為微怒：“他若真的愛我、關心我，就不會背棄我！”
“那不過是你的一廂情愿，自以為是！他從來沒有停止過關心你，只是的偏執(zhí)讓你刻意忽略掉了而已！”
楚天承沉默，顯然不認同她的說法。
柳眉又問：“你是不是以為，這些年來你之所以能有那么多建功立業(yè)的機會，都是因為你自己的努力？你是不是以為，你暗中培養(yǎng)勢力、拉攏朝臣，陛下都不知情？”
“……”
“別自以為是了小五，若非陛下對你心懷愧疚，他怎會對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楚天承眼中猛然布上寒光怒意，犀利鷹眼看著柳眉極為不悅地質問：“心懷愧疚？他會對我心懷愧疚？！”
柳眉道：“陛下他時常對大郎說，他虧欠你太多，不該將敦懿皇后的死怪在無辜的你的身上，讓你從小受了太多委屈，囑咐大郎要好好照顧你，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楚天承眼中神情莫名，沉默良久方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一句虧待就能彌補這些年來他帶給我的傷害嗎，就能讓那些日子重新來過嗎！”
柳眉沉默地看了他許久，知道無論她怎么說都已無法扭轉這個人的心性了，終是放棄了。
“小五，知道你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可憐嗎？舍棄真正愛你、關心你的人，一心追逐自以為是的愛，醉心權力，貪得無厭，內心扭曲，你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你知道嗎！”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最愛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只是無法原諒陛下這些年來對你的漠視和怨恨，無法接受原來只屬于你一個人的兄長把愛分給了別人，不再只愛你一個人，就算是我，你也只是一廂情愿地認為我應該愛你，應該只屬于你一個人。”
“小五，你的愛太過自私，也太過偏執(zhí)，但凡是你想要的，你都想據(jù)為己有，獨自霸占，你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感受，說到底，你愛的只有你自己！”
她越說，楚天承的臉色就越陰沉，直到最后惱羞成怒喝斷她：“夠了！”
楚天承怒喝著站起，轉過身去，扶額沉默了良久才轉回身俯視柳眉道：“眉姐姐，就算你說得都對，我醉心權力，我貪得無厭，我內心扭曲，可那又怎樣！你難道不知，人只有擁有了足夠的力量才能達成心中所愿？過去我就是太依賴他人，總是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才會落得一再遭人背叛的下場！”
“所以，是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讓我悟出了一個道理：只有我自己才是我最堅實的依靠，而唯有擁有了足夠大的權力，我才能成為自己的依靠，才能讓我心有所依、魂有所歸！”
“我再也不要過那種為了討好別人而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的日子了，再也不要日夜擔憂別人會丟下我、拋棄我，更不要再忍受眼睜睜看著心愛的東西被人奪走而我卻無能為力的日子！我不要再依靠任何人，更不要再受任何人擺布，我要掌握自己的命運，這難道有錯嗎！”
“……”柳眉一時竟被說得啞口無言。
楚天承再次在她面前蹲下，深情凝視著她道：“眉姐姐，你說我對你只是一廂情愿的偏執(zhí)和自以為是，你認為我其實根本就不愛你，是嗎？你錯了，我愛你，比任何人都愛，你是我楚天承今生今世唯一真正愛過的女人！所以，就算你恨我入骨也沒關系，我還是要得到你，今生今世，你只能是屬于我的！況且如今你已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原本柳眉還存了一絲讓他回頭是岸的想法，如今看來卻是沒有必要了。
呵，如今還想這些做什么呢，都和自己沒關系了。夫君沒了，兩個孩子也都不在了，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
于是，她將楚昭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起身，走到先前被禁軍制伏的地方，撿起那把掉落的匕首，回轉身來，面向跟著她走過來的楚天承。
楚天承看著她手里的匕首，眉間隱現(xiàn)怒色：“怎么，你想殺了我，替他們報仇嗎？眉姐姐，事到如今，你竟然還負隅頑抗，不肯回到我身邊嗎！”
柳眉看著面前這個無可救藥的偏執(zhí)狂，凄楚一笑，然后反手一把就將那匕首又狠又準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楚天承大驚失色，驚恐叫著“眉姐姐！”沖上前去接住了她。
楚天承抱著她就地坐下，手想要去碰那刀，卻又生怕一個不小心會將情況變得更糟。
看著懷里垂死掙扎的柳眉，楚天承終于暴怒：“為什么，為什么你寧死都不肯愛我！既然你不肯愛我，那當初為何要對我那么好，又為何要答應等我長大了娶你！既然答應了等我，又為何要背叛我嫁給大哥！我等了八年，忍了八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可你卻寧死都不愿留一絲愛給我！你為何如此狠心，要再一次背棄我！我恨你，我恨你！！”
眉心浮現(xiàn)出一點淺淺的紅，柳眉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了決絕的詛咒：“小五，和你醉心的權力一起在這腐朽的人間永生吧！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天上人間，碧落黃泉，我與你死生不復相見！”
說完，她便含淚閉上了眼，決絕地追隨她的夫君和孩子而去。
楚天承抱著她愣了許久，她的決別之語不停在他耳邊回響，回顧這些年來他遭受的漠視、背叛和孤單，他頓時怒火上沖九霄。
“想死？沒那么容易！我一定會讓你好好地活著，你給予我的每一分痛，我必會加倍還給你！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后悔背棄我，讓你后悔今日的選擇！就算是恨，我也要你生生世世永遠記著我！”
閻回的記憶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了，因為他終于支撐不住，再一次暈了過去，當他再度醒轉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在亂葬崗了。
從滿眼腐肉殘肢、如山白骨、腥臭熏天的萬人坑里醒來的經(jīng)歷，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
那日他醒來時，恰好見一個人從陰森的濃霧中走來，定睛一看，竟是叛變的太子少詹事穆晨！
當時的他竟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境，沖上去就狠狠揍了穆晨一頓，責問他為何背叛太子，罵他忘恩負義。
可無論他怎么打怎么罵，穆晨始終都沒還手，任他打，等他打累了便沉默著替他把脈檢查，處理傷口。他雖有傷筋動骨，但好在都沒有傷到要害，修養(yǎng)個一年半載的就可以痊愈了。
等傷口處理完，而他終于連罵也罵不動之后，穆晨才終于開口了。
他說，他是在收拾太子府外面那些死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尚有一口氣在的他，趁人不備悄悄喂了他一顆回魂丹提住他的氣，然后將他同所有死尸一同扔到了亂葬崗，還小心給他留出了呼吸空間，防止他被壓死憋死，等入夜之后他才偷偷溜出來，摸黑來到這極其瘆人的亂葬崗救他。
然后，穆晨遞給他一個包裹，里面有藥材、錢帛、干糧，然后又遞給他一張字條，上書有地址，正是遙遠的秀川。
當時穆晨只說了一句：“歸隱去吧，若你還想活命的話。”
閻回愣住了，對穆晨前后矛盾的做法實在無法理解，問他：“你既背叛了太子殿下，又為何要救我？”
穆晨苦笑：“大概……是為了贖罪吧。”
送他走之前，穆晨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但愿有朝一日，你能替太子府數(shù)千冤魂討回公道?！?p> 此后這二十多年，他再也不曾見過穆晨，不知他的去向，甚至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世。
這些年來，他始終沒有忘記穆晨當年說過的話，一直在等穆晨所說的時機，可等了整整二十二年還沒有人來，他幾乎都已經(jīng)要放棄了，打算就在那深山小鎮(zhèn)里了此殘生了。
就在這個時候，云酆終于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