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楓殘霜正嚴,梅花未動意先香。
舞陽圣地添新垅,夜臺何處訴離殤。
旭日東升,晨曦微涼,紫旭群山楓紅樹綠草枯,一片薄霧籠罩。
巫族圣地,梅陵。
這里沉眠著舞陽巫族歷代先祖,寒梅開花時令未到,滿園枯枝敗草都披著一層濕寒的銀霜,一座座陵墓錯落掩映在枯梅敗草間,披霜的墓碑邊線在晨曦微照下泛著柔和的銀光。
凄寒陵園中,兩條丁香紫身影正對著一座嶄新的墓一前一后立著,但見碑上書:舞陽本家第五十八代傳人舞陽舒眉之墓,立碑人署名為:不孝子舞陽昭、舞陽玉泣立。
而旁邊便是舞陽靈曦之墓,碑上書:舞陽本家第五十八代族長舞陽靈曦之墓,立碑人署名為:不孝子舞陽長庚叩立。
在姐妹倆的墳塋間,有一座玲瓏小巧的墓,碑上刻著:舞陽靈獸澶淵之墓,立碑人署名為:舞陽本家第五十九代族長舞陽長庚立。
長庚一直注視著面前的墓碑神色清冷,看不出悲喜,面色蒼白,明顯的病態(tài)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添哀傷,蘇荷望著他消瘦、悲傷的背影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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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洛傾鴻一聲痛極、恨極、怒極的悲鳴將長庚陷入深度沉眠的意識喚醒,盡管他還不知谷外發(fā)生的一切,但源出同宗的血脈相連讓他清晰而深切地感受到了洛傾鴻的悲痛、憤怒和決絕,天生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促使他急切地想要醒過來,奈何意識的提前蘇醒導致原本至少該有三個月的閉關(guān)修養(yǎng)期未養(yǎng)足,是以他一時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清醒過來。
三位替他護法的長老見他想要強行突破靈識封鎖醒來,都急得不行,生怕他這樣做會導致反噬,最壞的結(jié)果便是他有可能因此而喪命。
就在三位長老勸解無果時,澶淵突然又嗖的一下從窗外躥回來了,趴在長庚身上聲聲悲鳴著,仿佛是在呼喚長庚。
似是感應到長庚的危急和虛弱,在三位長老的錯愕下,澶淵竟將自己一身的靈能緩緩灌入長庚體內(nèi)!
眼看澶淵往長庚體內(nèi)灌輸靈能,修補長庚因逆天而為的反噬和救慕榮而耗損的元氣,長老們想要阻止都已來不及,因為靈能傳送一旦開啟,他們?nèi)魪娦兄袛?,只怕長庚和澶淵都會有危險。
此外,就連長老們也感受到了澶淵的悲傷和絕望,隱約感覺到澶淵分明就是存了死志,故而一直焦急地呼喚著澶淵,要它停下來,可澶淵哪里肯聽,一直不停地往長庚體內(nèi)灌輸靈能,一邊還不停地悲鳴著,那雙紅眸大眼里的淚一直不曾停止過,仿佛它也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而事實上,它的確是失去了重要的人,舞陽舒眉和舞陽靈曦都不在了。等蘇荷氣喘吁吁趕到時,見到的是終于醒過來了的長庚,而澶淵則被他緊緊地抱在懷里。
它終是以自己全部的生命靈能為代價喚醒了長庚,已然奄奄一息的它仍沖長庚聲聲低鳴著,其聲聽來頗為哀傷。
長庚臉上掛著凄哀的笑,還有尚未消失的淚痕,注視著懷中生命將盡的澶淵,極力壓抑著悲傷道:“是嘛,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一切,可你卻有口說不出,是嗎?”
說著,眼中便又流下了悲涼而心痛的淚。
澶淵低低地烏鳴了一聲,明顯是在回應長庚的問話。
與澶淵交換生命靈能,一直以來澶淵表達不出的那些所見所聞才得以流進長庚的心里。
原來,早在當初洛傾鴻和慕籬初次踏入巫族時,澶淵便已認出了舞陽舒眉的骨血,聽見了洛傾鴻的心聲,窺見了他那么多年一直活在仇恨和黑暗中的日子,并為他仍深陷黑暗不得救贖而落淚。
也是在那個時候,它就已識破了慕籬的秘密,也為慕籬十八年來的心路歷程而心痛落淚,更為他二人對面不相識而愈加傷心,以至悲鳴連連。
可嘆的是,它不通人言,無法將它所聽所知的一切告知他人。
直到今日,長庚才終于明白,為何自那之后,澶淵便常常獨自窩在長眠不醒的舞陽舒眉身邊,還常常悲鳴不絕,落淚不止。
很早以前他就聽母親說過,澶淵是她和姐姐偶然撿到的,因為發(fā)現(xiàn)它別有靈性,所以姐妹倆便將它帶回了巫族,從此它便成為了巫族的吉祥物,并且經(jīng)過巫族奇珍異草的滋養(yǎng)成長為了堪比靈芝的最佳藥引。
而這也正是不能讓外人知道澶淵之珍貴之處的原因,否則光是一個渾身是寶、能救命的靈獸就足以引來外界對巫族的覬覦。
當然,盡管它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寶,但因它天生的靈相,還有能救命的靈血,巫族的人從未將它當做藥引看,而是將它當做神明一般的存在敬畏、供養(yǎng)著,而舒眉和靈曦姐妹倆更是將它當做家人看待,長庚自幼也是在它的陪伴下長大的,它早已成為了這一家人不可或缺的親人。
所以,過去長庚一直以為澶淵只是在為母親的離世和姨母的遭遇而悲傷,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澶淵那小小的身體里也埋藏著如此多無法向人訴說的心事,還有如此多沉重的真相!
一想到這么多年他們竟一直都未曾發(fā)覺楚昭的存在,不知道他竟還活著,更不知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活在楚天承的欺騙、利用和報復里,他的心便猶如刀割一般,心痛、自責、不甘、悔恨的淚便大顆大顆地不停往外滾,緊緊抱著澶淵埋頭無聲痛哭。
臉龐傳來柔軟的觸感,耳邊傳來虛弱的低吟,長庚抬起悲慟自責的淚眼,看到的是正仰頭沖他低鳴的澶淵。明明生命將盡,可它竟還在關(guān)心著他,竭力撫慰著他支離破碎的心。
長庚伸手輕輕地撫摸著澶淵的頭,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他心知隨著靈曦和舒眉相繼離去,澶淵已無求生意志,一心想追隨它的主人而去,否則也不會將它所有的生命靈能盡數(shù)渡給了自己,續(xù)住了他這條殘命。
于是,他強忍悲痛與澶淵做最后的道別:“你要去找母親和姨母了嗎?”
澶淵應聲一鳴,聲音已經(jīng)很低很輕了,長庚知道,它的時間不多了,可他分明看見小家伙的臉似乎是在笑著的。
“替我向母親和姨母問好,告訴她們,我會完成她們的遺愿,守好巫族,護他們周全?!?p> 澶淵又叫了一聲,那雙有些駭人的紅眸大眼瞇成了一條縫,似在回應,又似在對長庚表示感激。
長庚心痛如絞,忍痛含淚道:“澶淵,這些年辛苦你了,現(xiàn)在,你可以安心休息了,從今以后,你再也不用為救他人而受傷了……對不起……”
澶淵用兩只前爪抓住長庚的衣襟,兩條后腿顫顫巍巍地撐起它瀕臨消亡的身體,伸長了脖子用盡最后力氣去蹭長庚的臉,邊蹭邊低低地、綿延地鳴叫,似在安慰長庚不要悲傷,又似在和長庚做最后的告別。
然后,它的身子驀地軟了下去,落在了長庚的臂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