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良辰吉日結(jié)好姻(上)
青陽送暖入東京,繁花盛開春滿城,又是一年仲春時。
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天賜良辰好景不可負,正是亦娶亦嫁吉祥日。
大周開平四年二月丁未(初八),沉寂許久的天街終于再次迎來一場狂歡。
這一次前來朝賀觀禮的除了南齊、南楚、東吳、北楚、南魏、鶴拓、大成國等中原分裂國,北魏那個新上位的小皇帝劉衡也派出了使節(jié),甚至連關(guān)北竘漠和西域諸國也派了使節(jié)前來。
依照節(jié)慶慣例,大梁城再次暫時取消了宵禁,帝都再現(xiàn)連續(xù)數(shù)日得見華燈徹夜不滅之景,大街小巷人來人往,一派熱鬧非凡景象。
每逢皇家有盛事,百姓都會聚在天街廊下,爭相觀看皇家的威嚴和氣派。
今日一大早,從城南魏王府一直到皇宮正門明暉門樓下的街道兩旁,尤其是天街兩側(cè)的御廊早已擠滿了圍觀的百姓,把沿街商鋪的門面堵了個水泄不通,店家們無心做生意了,顧主們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天街大道上。
大人們都想一睹皇家風(fēng)采,推搡著全副武裝、維護治安的禁軍伸長了脖子觀望,孩子們也都跟著大人好奇地張望著。
時近黃昏,排了一天長隊的人群才漸漸沸騰起來,還沒看到的人一個個都恨不得自己是長頸鹿,努力伸長了脖子朝人聲鼎沸處張望。
很快,皇家迎親鹵簿就吹吹打打地踏上了丹橋。
丹橋橫跨丹河,正好位于橫穿大梁城南部的丹河與縱貫大梁城南北的天街的交界點,是整座大梁城東西向和南北向最為繁華的兩條街的交界中心。
站在丹橋上,向南正對朝陽門,向北正對明暉門,中間則是御道,橋下是湯湯丹河水。
但見迎親鹵簿中宴樂、侍衛(wèi)、歌舞應(yīng)有盡有,步障、旗幡、華蓋、掌扇、掌燈看得人眼花繚亂,其中最為引人矚目的自然是由尚儀局女史儀仗簇擁、新婦乘坐的厭翟車。
其車以四匹赤馬駕之,馬臉上裝有銅質(zhì)面罩,頭上插翟羽,胸前有彩帶結(jié)與胸鈴,裝扮得異常漂亮。
車體為紅色,車箱上有翟羽裝飾,車上置有紫色圓形車蓋,四面還掛有紫色帷幕,四角則懸掛著紅色大彩帶,橫轅上還有香柜,設(shè)有香爐、香匱、香寶等,都有龍螭之類的裝飾。
雖說這比之中原王朝曾經(jīng)盛世時的情形可說已經(jīng)是儉素了不少,但相對如今這亂世的普通人家來說卻是相當(dāng)?shù)暮廊A了,是以人群中爆發(fā)出陣陣驚嘆。
而有點見識的人還會看出這儀仗中的隱含意義。
依照禮制,厭翟車可是太子妃才有資格乘坐的,可今日鹵簿儀仗隊迎的明明是晉王妃?。?p> ================================
丹橋之東,御廊下一座名為“玉樓”的三層酒樓一閤內(nèi),一白發(fā)少年負手臨窗而立,西望丹橋之上緩緩北去的鹵簿儀仗愁眉不語,連城雪默默陪在他身邊,身后云酆也望著窗外沉默不言。
待鹵簿儀仗漸漸走遠,慕籬的目光也隨他們遙遙投向遠處的皇宮。
他雖無法親眼見證兄長人生中這重要的一刻,卻也有如親見,因為他說過,無論他身在何方,他的心魂都將永遠與父兄同在。
連城雪望向身旁她至愛的郎君,軟語安慰道:“放寬心吧小籬,你已經(jīng)做了足夠的安排,上天也一定會保佑晉王殿下平安無事的?!?p> 慕籬仍舊只是望著北方的皇宮心事重重道:“但愿吧?!?p> 他的心緒從南境出發(fā)時就一直隱隱躁動,又是那種將有大事發(fā)生的不好預(yù)感,這令他十分不安,所以入京以來這些日子,他一直都處于神經(jīng)高度緊張當(dāng)中。
自巫族之中與長庚一番長談之后不久,棠邑商舵便秘密上報了洛傾鴻和唐狄為救晏陽公主而大鬧棠邑城的消息,并且他們所見之晏陽公主竟然就是追命九門的陰判官火鳳。
而那一夜,唐狄死在了蝶影影主手下,洛傾鴻與晏陽公主則不知所蹤。
火鳳與他所知的南齊晏陽公主很明顯不是同一個人,但既然洛傾鴻和唐狄都肯為這個晏陽公主豁出性命,可見她必定是真的了,難怪司過盟之前一直查不出火鳳的真實身份,只怕這又是楚天承的手筆。
以楚天承的行事風(fēng)格,火鳳那張臉的真正主人,還有為火鳳換這張臉的人以及所有知道這張臉的人只怕早就已經(jīng)被處理得干干凈凈,絕不會留下一絲線索。
也是到此時,慕籬才終于明白,當(dāng)日在鐘靈山中時,洛傾鴻和唐狄之間水火不容的架勢原來竟是因為晏陽公主。
洛傾鴻既然肯為了救火鳳而大鬧堂邑城,那想來他應(yīng)是已將過往仇恨放下了,慕籬倒是頗為欣慰。
另外,在趕來京城的路上,他又收到了云歿的緊急傳書,告知慕謙毒發(fā)之事。
與此同時,他還收到了長庚的傳書,言明陛下之劫乃天數(shù),巫族不能逆天而為,否則必遭天譴,屆時只怕巫族和無辜蒼生都會再次面臨浩劫。
長庚在來書中向他表示抱歉,他們對此事無能為力,但又言他們?nèi)羰悄軐さ冒俨萆襻t(yī),在人力范圍內(nèi)救得陛下,那便不會有前述擔(dān)憂。
長庚在傳書中最后說,晉王已下令讓武德司全面出動尋找老神醫(yī),他們能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接下來就看天意了。
收到云歿和長庚的這兩封傳書后,慕籬當(dāng)即也下令讓司過盟所有分舵全力尋找百草神醫(yī)顧時珍的下落,而他則繼續(xù)北上趕往大梁。
抵達京城之后,他方從云歿那里得知慕謙中毒詳情。直到這時,慕籬才突然明白,為何大周立國后整整兩年間,楚天承和九門都沒有任何動作,又一次人間蒸發(fā)。
在那兩年間,他一直非常不安。和楚隱在位時的那兩年間一樣,他明知敵人必定又在謀劃著什么,可他卻無從知曉,因此深恨自己的無能。
他原本以為他們只是在蓄力休養(yǎng),在為他們的暗中謀劃做準(zhǔn)備,直到得知慕謙體內(nèi)的毒積重難返時他才終于明白,原來他們在那兩年間并不只是單純的修養(yǎng)蓄力,還一直在等父親體內(nèi)的毒無可挽回之日,在等中原的支柱倒下!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終于明白,為何這一年多來,楚天承和九門所有的動作都是針對兄長的,原來是因為他們認為沒有再另外費心思對付父親的必要了!
而如今種種跡象都表明,九門仍在活動,但楚天承已死,那么能號令九門的就只有洛傾鴻了。
慕籬不禁疑惑,難道少當(dāng)家并未將洛傾鴻帶回巫族?洛傾鴻并沒有真的放下一切?或者說在這段時間內(nèi)又發(fā)生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撇開這些不說,即便真是洛傾鴻所為,可他想不明白,現(xiàn)在的洛傾鴻還有什么理由與大周為敵。
想來想去,他總覺得哪里不對,他十分強烈地預(yù)感自己一定是遺漏了什么關(guān)鍵且極其重要的信息,但他一時看不透他究竟漏了什么,因此強烈不安。
來京之后,除了等待百草神醫(yī)的消息之外,他最大的擔(dān)憂便是早已傳遍天下的這場盛世大婚。
原本他重點防范的是九門和蝶影,可這段時間以來,他們竟都如銷聲匿跡了一般沒有任何動靜,這股詭異的安靜令他更加不安,但他只能竭盡全力布防。
入京這些日子以來,司過盟已經(jīng)揪出了不少想要趁機作亂的他國奸細,慕榮和符天驕身邊也都做了最高級別的防衛(wèi)。
慕榮身邊仍由云歿和他的親衛(wèi)隊暗中貼身保護,云清則帶著他的親衛(wèi)隊去了魏王府,在符天驕身邊暗中貼身保護,而慕謙身邊一直有武德司暗衛(wèi),再加上他知道了秦蒼的真實身份,就更加放心。
而他之所以能在慕榮和符天驕身邊安排他的人,這自然也是托了秦蒼的福。
他還記得入京當(dāng)夜,他便迫不及待地以獨孤仇的身份送去了名帖,邀秦蒼到他暫時棲居的酒樓密會。已知秦蒼真實身份的他決意不再繞彎,以自己的本來面目見了秦蒼。
那一夜,秦蒼看著面目全非的他苦笑:“我就知道,以你的聰慧,遲早會看穿我的身份,二郎?!?p> 慕籬卻是望著秦蒼激動得熱淚盈眶:“原來是你,竟然是你,秦大哥!”
慕籬回想起了當(dāng)日錦州城中他深陷噩夢不肯醒來時耳邊傳來的那些話語,記得那人跟他說過:“二郎,要記住,你是陛下和懷霜唯一的后盾和支柱,今后無論發(fā)生什么,為了陛下和懷霜,你一定要堅強!”
慕籬望著身份之謎終于揭曉的秦蒼抑制不住激動道:“秦大哥,原來那一夜是你,原來那不是我的錯覺!”
見眼前白發(fā)少年聲如垂暮老者,再也不用隱藏自己的身份,再也不用壓抑自己的悲傷的秦蒼終是心疼哽咽道:“懷霜若是見到你變成了這副模樣,不知該有多心疼?!?p> 他別過臉轉(zhuǎn)過身去抹淚,遙望皇宮默默心痛。
慕籬在身后溫柔寬慰:“秦大哥,我很好,我真的很好。和你比起來,我所經(jīng)歷的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蒼抹了一把眼淚,回頭紅著眼說:“二郎,我知道,你心中的痛比我更甚,眼睜睜看著懷霜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卻不能給他安慰,更要扮演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角色,你心里一定很苦。
但我相信,為了他,再多的苦,你都不會輕言放棄,我只是希望你能多愛惜自己一點,因為懷霜當(dāng)初以命換命要的并不是你的虧欠和報答,他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
慕籬含淚笑著點頭:“嗯,我明白?!?p> 至于慕籬的身世,秦蒼不會說,因為他知道長庚和洛傾鴻必然會有安排,就算要說,也應(yīng)該是由他們來說。
是故,他意味深長地囑咐慕籬:“二郎,答應(yīng)我,今后無論發(fā)生何事,為了懷霜,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慕籬點頭:“嗯!”
之后,二人秘密商議,為了保證大婚的安全,在秦蒼的安排下,司過盟的高手被秘密安排進了武德司暗衛(wèi)中。
慕籬十分清楚,大婚之日賓客眾多,魚龍混雜,是各國刺客、細作趁亂行動的絕佳時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緊張,即便他已做了諸多安排,可他心底那股躁動仍揮之不去。
他總覺得漏掉了哪里,可反復(fù)過濾他的部署,他也沒發(fā)現(xiàn)哪里有漏洞,這令他十分焦慮。
只見他望著迎親鹵簿已遠去的北方濃眉緊鎖悵然道:“但愿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