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慕榮的聲音,慕籬的心頓時一緊,腦袋嗡的一聲又炸了,心跳不由加速,感覺臉都因為血液突然沸騰而燒起來。
他又驚又怒地看向楚天承,楚天承卻以笑臉相迎,十分大方坦誠地顯露出“是我的安排”的意思,慕籬不由地握緊了憤怒的雙拳。
此時,外間再度傳來慕榮試探、緊張而又充滿期待的聲音:“……小籬……是你嗎!”
慕籬的思緒又瞬間被拉過去,他的心跳得很快,渾身在不自覺地發(fā)顫。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害怕見到兄長,明明內心一直那樣渴望見到兄長。
終于,他松開了緊握的雙拳,抬腳走近那道門簾。
掀開這道簾子,就能見到他日思夜念的至親了。
他站在那簾子跟前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伸手掀開了那簾子。
外間比里間更大,但也更空曠。
只見正對門的墻上掛著財神畫像,下面有張供桌,桌上有燭臺、香壇、果盤。房間正中擺著一張方桌,四條長椅,除此之外也幾乎再無其他陳設。
東、西臨墻各有兩個斑駁的木柜,西墻還有一道與東廂一樣的布簾,簾子上零星染著些污漬,想來內中應是灶間。
接著昏黃的燭光和幽暗的月光,慕籬看到了站在門口望而卻步的慕榮。
兄弟二人相隔數(shù)步遙遙相對,一驚愕,一感傷,一紅眼激動,一含淚淺笑,兩人就這樣久久相望,一動不動。
楚天承、連城雪、符天驕隨后也從東廂走了出來,洛傾鴻和長庚則緊隨慕榮從屋外跟進來,其后還有追風以及長庚的護法蘇荷與單童。
一時間,這寬敞、空曠的堂屋便充滿了人氣。
適才在屋外聽見慕籬那滄桑、低沉、嘶啞、宛若垂暮老者的聲音,慕榮怎么都不敢相信,那會是他思念至深的幼弟。
而當他親眼看到慕籬從東廂走出來的剎那,他更加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雙腿健全、生了滿頭白發(fā)的少年人竟然就是他日夜思念、對其悲慘命運始終耿耿于懷的幼弟!
他曾無數(shù)次地懷疑過獨孤仇,可每次都被云歿巧妙地騙過去了。他怎么也沒想到,那個一直在背后暗助他和父親的人竟然就是他那自幼體弱多病、長年自囚相府不出的幼弟!
直到今夜,慕榮才恍悟,當初在玉龍寨見到那個素色錦囊時的莫名熟悉感從何而來。
原來幼弟真的一直就活在他身邊,一直在暗中默默守護著他,而他卻渾然不知!
直到今夜,他才終于明白,為何自己一直以來對云歿、對司過盟都有一股毫不講理的信任,即使理智告訴他應該要懷疑,可他卻打從心底毫無疑慮地相信他們。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在他們背后的人竟然就是幼弟,原來是本能讓他選擇了無條件地信任!
直到今夜,他才終于明白,為何那個一直在暗中幫助自己的獨孤仇總是在極力地回避自己。他雖猜測出獨孤仇一定有什么極不情愿讓他知道的隱情,可他卻不曾料到竟會是這樣!
此時此刻,他甚至已經(jīng)無暇去理會當初他在千流河邊見到的那個獨孤仇為何會變成幼弟這件事了。
良久,他終于抬起有如千斤在壓的腳,一步一步朝慕籬走去。每靠近一步,他的心便恍如利刃劃過,喉頭干啞,鼻子酸澀,眼中噙淚。
慕榮從來不知,這短短的幾步路竟是如此的漫長,長到他好似用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去跨越。
直到他終于來到慕籬跟前,低眉看著眼前的慕籬,他心痛如絞。
慕籬一時間竟也徹底沉浸在至親重逢的悲喜交加中,只癡癡地望著他日思夜念的兄長無言,唯有淚千行。
慕榮將慕籬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才終于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撫上慕籬的臉。感受到手掌傳來的溫度,他頓時熱淚滾滾而下。
“真的是你……小籬,真的是你!”
一語沖破喉頭緊張的封鎖,他卻已哽咽到出不了聲。
看著面目全非的慕籬,他無法想象,他那樣疼惜的幼弟在這幾年里到底都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本該在父兄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他本該不受任何的風吹雨打,永遠都只做那個簡單快樂的少年,可他卻少年白發(fā),聲如垂暮,披著獨孤仇的皮囊,在幕后一直為他們父子奔走護航……
一想到這些,慕榮便控制不住地心疼不已,更自責負疚非常。
腦海模糊的記憶飄來,他這才醒悟,原來當日在錦州城中,他以為是在夢里見到的那個白發(fā)少年竟然真的是他的小籬!
他猛然一把將慕籬抱住,緊緊擁著幼弟瘦弱的身軀,他反復只有一句:“對不起,小籬……對不起……”
對不起,都是哥哥無能,沒能保護好你,對不起……
有多久沒有感受到兄長這令他心安的堅實懷抱了呢?此刻的慕籬感受到了這幾年來前所未有的心安,心間好似被一團溫熱的火緊緊包裹,讓他覺得無比溫暖,踏實。
真好,還能像這樣見到兄長,真好。
他拍了拍兄長堅實的后背,含淚笑著安慰:“大哥,別難過,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聽著他嘶啞、滄桑、宛若垂暮老者的聲音,慕榮的心更加撕裂地痛著,只反復道對不起。
一旁連城雪和符天驕望著這一幕紛紛抹淚,洛傾鴻看著他們兄弟二人重逢,既欣慰又羨慕,因為慕榮正在做著他沒有勇氣做的事。
長庚看透了他的心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投以溫柔和鼓勵的目光,洛傾鴻便連忙收束心神,整理決心,備戰(zhàn)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此時,囂張的掌聲再度響起,空氣中所有的感動瞬間消散。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楚天承與傳鷹不知何時已到了屋外,群山環(huán)繞、綠樹影重、月光傾瀉的小院中,楚天承負手立在院中,正笑吟吟地看著屋內眾人,好似一個看客正在欣賞著一出好戲。
“楚天承?!”慕榮濃眉一皺,微露訝色道:“你竟然還活著?!”
慕籬這時也才注意到與慕榮同來的洛傾鴻與長庚,不由心疑,洛傾鴻也就算了,為何連舞陽族長也出現(xiàn)在這里?
長庚含笑向慕籬打招呼:“二公子,我們又見面了?!?p> 他雖是笑著的,可慕籬卻分明從他的眉間看出了凝重。
同樣的,他也從洛傾鴻始終注視著他的熱切目光中感受到了同樣的凝重。
他再一觀察,這才注意到,今夜似乎所有關鍵人物都聚集到了這里。
他有一種預感,似乎有一個巨大的謎團就要揭開。
長庚再次拍了拍洛傾鴻,洛傾鴻這才將熱切而專注的目光從慕籬身上收回,環(huán)視了一眼屋內所有人,又轉頭看了看院里的楚天承,笑道:“看來人都到齊了?!?p> 只見他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舉起它對屋內眾人道:“這是我親自配制的丹藥,能解百毒,我與舞陽族長已經(jīng)服過了,諸位若不想死在楚天承手下,便將此丹服下,以防萬一。”
長庚從旁點頭,以示洛傾鴻所言屬實。
一屋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滿臉的疑惑,尤其是慕籬,深深懷疑他們倆到底在唱什么雙簧。
還是慕榮最先表態(tài),大步上前,將手往洛傾鴻面前一攤:“洛傾鴻,我便信你這一回。我倒要看看你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洛傾鴻笑得無比真誠,滿含感激道:“多謝晉王殿下信任?!?p> 見慕榮行動,其他人也都紛紛上前領過丹藥,服下。
輪到慕籬時,他在洛傾鴻面前停了很久,沒有伸手去接丹藥,只是長久地看著洛傾鴻不語。
洛傾鴻按捺住自己的沖動,滿心擔憂緊張,語帶微不可查的乞求意味道:“二公子,先前答應過你的,我一定會做到,請你相信我這一次!”
他越是這樣,慕籬就越發(fā)不解,完全不懂洛傾鴻如今這是吃錯什么藥了,為何他會覺得洛傾鴻竟是在關心自己?!
慕籬啊慕籬,你才是吃錯藥了吧!
然而,無論是洛傾鴻的表情、神態(tài),還是他說話的語氣,慕籬都看不出半分的虛假,唯一感受到的就是真誠,無比強烈的真誠。
所以,他終是向洛傾鴻伸出了手:“看在舞陽族長為你做擔保的份上,我姑且信你這一回?!?p> 洛傾鴻瞬間心花怒放:“多謝!”
洛傾鴻把丹藥倒在他手中之后還不忘催促他趕緊服下,生怕他會不吃,或者耽誤了時辰,非得看著他把藥服下了,他才終于安心地笑了,又連聲道謝,弄得慕籬完全不明白他們究竟在打什么啞謎。
最后洛傾鴻倒出一粒在手上,轉身面向身后的追風,命令道:“吞下去!”
只平靜的兩個字,追風便繃不住了。
回想起昨夜他們主仆二人的對話,追風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求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