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亡國孤煞（七）

　　“哈哈哈……哈哈哈！”

　　楚天承充滿報復(fù)快意的笑聲再度刺耳地傳來，盯著慕籬接著道：“楚玉啊楚玉，這二十多年來，與你血脈相連的三位兄長一直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真相，秦蒼甚至還為你們所謂的復(fù)仇大計而犧牲了自己。

　　而你的親哥哥，這些年來更是一直活在仇恨的深淵里飽受折磨，可你卻一直在別人的保護下風(fēng)不侵、雨不擾，無憂無慮地長大，你對得起他們嗎？

　　為了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慕榮，你都可以幾次三番生里來死里去，可你卻對你的親哥哥幾次三番刀劍相向，欲置他于死地！

　　依我看，你唯有一死才能補償他這么多年來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了，同時還可以回報舞陽母子和秦蒼為你付出的一切！”

　　楚天承的話字字誅心，慕籬再受一記重創(chuàng)，因為這正是他在知道所有真相后最不愿承認、也最不能接受的，也是他先前那樣抗拒洛傾鴻、不想讓他靠近自己的原因。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因為他承載不了這么多的痛苦、自責、內(nèi)疚，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洛傾鴻！

　　這個人是他的親哥哥，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活在仇人的欺騙、利用和算計之下，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里飽受仇恨的折磨，而自己先是活在別人的保護之下，過得舒適安逸，無憂無慮，后更是將親哥哥當做死敵，多次欲置他于死地！

　　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無法說服自己面對洛傾鴻，更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

　　“楚天承你給我閉嘴！！”

　　看著慕籬始終深埋著頭，將自己縮成一團，不停地用手捶著心口哭得嗓子都嘶啞了，感覺隨時都會窒息，洛傾鴻發(fā)出野獸般的怒吼嗎。

　　慕榮也用殺人的眼光瞪向楚天承，按在淵默劍柄上的手竭力地摩挲著，恨不得沖上去立刻結(jié)果了他。

　　“小籬……”連城雪此時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在場其他人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她的心里眼里全都只有慕籬。

　　她巴拉著慕籬的肩膀，試圖安慰他，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要怎么做才能停止慕籬的悲慟，便只有陪著他一起哭、一起痛、干著急的份。

　　長庚握緊隱忍的雙拳，壓抑著滔天的怒火瞪著楚天承道：“楚天承，你別太得意！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終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楚天承露出小人得志的陰笑，對面一群人越是手忙腳亂，他就越是得意，聳了聳肩對長庚道：“好戲才剛剛開始呢，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急，慢慢來~”

　　楚天承的誅心之言句句直擊要害，痛得他縮在慕榮懷里直垂心口，可體內(nèi)的悲慟還是排山倒海般襲來，又似山洪海嘯怎么也宣泄不盡，圍著他的眾人完全不知該如何做才能讓他冷靜下來。

　　慕榮抱緊慕籬抽泣不止的瘦弱身軀無聲落淚。如果慕籬有十分的痛，那他的痛比慕籬只多不少。

　　“小籬，你不要聽楚天承的，當年發(fā)生的一切與你無關(guān)，也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那不過是爭權(quán)奪利的必然結(jié)果罷了。即便沒有你，他們也還是會找其他的理由對父親下手，你那么聰慧，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對嗎？”

　　慕籬卻把悶著的頭搖了搖，哭得更兇了。

　　長庚道：“玉兒，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逆天而為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嗎？

　　你要知道，即便沒有你，該發(fā)生的終究還是會發(fā)生的，我和母親所做的一切也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是我們心甘情愿的，與你無關(guān)。

　　晉王說得對，過去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不要再把錯強攬到自己身上了，也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傷害自己了。你這樣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慕籬仍舊只是埋頭痛哭，怎么都止不住心底不斷傳來的巨大悲慟。

　　洛傾鴻抬頭看向?qū)γ嬉荒槙晨斓靡獾某斐?，回想起從前他的話，看到幼弟這個模樣，他更加深刻理解了楚天承的偏執(zhí)瘋魔，誅心的確比任何直接的殺招都要殘忍，狠絕！

　　他忍著心頭一陣陣鉆心地痛對慕籬道：“玉兒，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了，二十三年前慘劇發(fā)生的時候你尚在襁褓，四年前癸酉之亂發(fā)生時你亦不知情，那些過去真的與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

　　玉兒，哥哥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更不要如此懲罰我！你出生時，我曾對母親發(fā)過誓，會一生一世守護你，是哥哥食言了，沒能保護好你，這才讓你遭受了這么多苦難。

　　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能對我這么殘忍，連補償?shù)臋C會都不給我！”

　　洛傾鴻越是這樣說，慕籬的心就越痛，心底涌上來的悲傷就越是止不住。

　　一直以來，他都當洛傾鴻是死敵，是對頭，誰能想到他竟然會是自己的親哥哥！

　　這個人從七歲起就把自己困在了那場噩夢里，這么多年來，他始終獨自一人背負著這份血海深仇，活在暗無天日的仇恨深淵里！

　　……

　　“從前我一直不明白，少谷主為何要助紂為虐，替楚天承賣命?！?p>　　“這跟二公子邀我今日前來有何相干？”

　　“可是現(xiàn)在我懂了。你是為了報恩，救命之恩?！?p>　　“呵，看來是我小瞧二公子了，竟然能查到這一步。你是怎么查到的，是誰給了你線索？”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少谷主你為何要自甘墮落，助紂為虐。”

　　“助紂為虐又如何？只要能為死去的親人報仇，殺人放火我都無所謂！

　　再說，殺人償命，這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我還沒有將他們?nèi)逋辣M，只殺了和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已經(jīng)夠仁慈了！

　　這二十多年來，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復(fù)仇！為了復(fù)仇，管他是九門掌門還是藥谷少谷主，無論什么身份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早已將過去的一切徹底舍棄！”

　　“不，你沒有。少谷主可還記得，當日在相府中你曾說過，不為良相便為良醫(yī)，盡管歐陽兄妹的結(jié)局是你一手促成的，但我相信你必定也在心底有過掙扎，我相信當日你為歐陽姑娘流露出的痛心與悲憫絕不完全是偽裝。”

　　“你懂什么呢？這二十多年來，我從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只要一入夜，七歲那年的血海和火光，還有那些刀光劍影便會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那些死去的人一個個血淋淋地來到我的面前，七嘴八舌地說他們死得好冤，要我替他們報仇。

　　最初，這些噩夢幾乎要把我逼瘋，后來在楚天承的幫助下，我終于找到了解脫的辦法，那就是與噩夢共生。

　　盡管他們還是會夜夜與我糾纏，夜夜怒吼著要我替他們報仇，可當我真的下定決心要報仇時，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怒吼悲鳴不再那么可怕了。

　　所以，你懂了嗎，二公子？在真實的噩夢和虛幻的歡愉之間，我當然只能選擇真實的噩夢，選擇復(fù)仇，否則我就失去活下去的意義了！

　　你問我為何要助紂為虐？這不是廢話嘛，當然是因為他給了我重生的機會，也給了我復(fù)仇的力量，就算他別有用心，我也不在乎，只要他能幫我報仇！”

　　……

　　“少谷主，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幫楚天承得到了天下，那之后呢？幫他得到了天下之后，你又打算為什么活而下去？”

　　“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去死了吧……”

　　“洛傾鴻啊洛傾鴻，我真的替你感到悲哀。二十二年了，你一直都活在仇恨里，無論是復(fù)仇還是報恩，你一直都在為別人活著，難道你就從來沒想過要為自己而活嗎？你難道就沒有想要的東西，沒有屬于你自己的人生目標嗎？”

　　“你沒有經(jīng)歷過那個地獄，你不會明白，你的親人在你眼前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而你卻無能為力，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你也永遠不會明白，二十多年日日夜夜被噩夢糾纏是什么滋味。”

　　“洛傾鴻，雖然你替楚天承做過無數(shù)傷天害理的事，甚至間接害死了我的親人，還總是妄圖謀害我在這世上僅剩的兩個親人，可我仍對你充滿同情，更為你感到悲哀?！?p>　　“……”

　　“很多時候，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總是為了那些水中月、鏡中花如癡如狂，成瘋成魔，過深的執(zhí)念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丟失了很多原本擁有且珍貴的東西。

　　洛傾鴻，我相信你一定也有十分珍惜的東西，不要讓仇恨蒙蔽了你的雙眼，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后悔！”

　　“哈哈哈！想不到二公子竟會對我進行說教，這實在太令我吃驚和意外了，你是在同情我嗎？你難道忘了我是你的敵人，忘了我曾對你做過什么事嗎？”

　　“……洛傾鴻，回頭吧，趁一切還來得及，仇恨除了制造新的仇恨和更多的殺戮之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哈！二公子，我勸你還是省省吧！你那番說教對我根本起不了作用，因為我早已無藥可救，也從未想過要救……”

　　……

　　曾經(jīng)，他是那樣冷靜理性、那樣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地對洛傾鴻進行說教，對他表示同情，哪知自己才是最可悲、最可憐、也最可恨的那個！

　　如今再回顧那一夜，他方才體會到自己對洛傾鴻說的這些話有多殘忍，字字句句都猶如利刃，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傷痕，令他痛不欲生，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