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這個小番外發(fā)生在云影為傳遞出耶律圖和玉林被秘密接入京城的情報而受傷后,云歿奉命護送慕榮一行回京時。】
時值深秋,太清群山紅遍,層林盡染,萬類霜天競自由。
曙光乍現(xiàn),千丈孤峰,古觀聳立,傲視群山秋色。
玄靈觀西院鳶息閣內(nèi),一間陳設簡潔的山房,一盞影影綽綽的孤燈,一個傷重昏迷不醒的女子,一個徹夜守候不曾合眼的男子。
直到盟里和朝中的事告一段落,云歿才終于抽身來看傷重休養(yǎng)的云影。整整一夜,他就這樣任由云影攥著他的手不松,直到窗外曙光乍現(xiàn),他知道,他該離開了。
早在他們回京的路上,他便收到了商舵發(fā)來的密報,告知他云影傷重,但性命無虞,目前正在玄靈觀中養(yǎng)傷。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云影的傷估計怎么著也得臥床靜養(yǎng)個把月才行。
看著病床上愁眉緊鎖、面容蒼白、已昏迷了七天仍未醒轉(zhuǎn)的云影,云歿的冰塊臉上罕見地浮現(xiàn)出了心疼和憐惜。
從前的云影并非是現(xiàn)在這樣沉默冰冷、不茍言笑的,從前的她相當活潑開朗、聰明伶俐,且身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倔強。
她曾是流浪街頭的一個孤兒,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打從有記憶起,她便混跡在各個城鎮(zhèn)街頭,靠乞討、摸扒為生。
那時,她跟貓一樣瘦小靈活,機靈得不得了,小小年紀卻從未失過手,直到那日想從恰好辦事路過的云歿、云酆兄弟倆身上順走錢袋時被逮了個正著。
云歿是無意追究的,因為他和云酆也曾是這樣的流浪兒,何況當時的云影跟瘦猴似的,看起來比他們兄弟倆浪跡江湖時年紀還小。
可誰知彼時的云影年紀雖小,眼光卻相當毒辣,一眼就看出他倆非常人,死皮賴臉要做他們的小弟,跟著他們混飯吃,無論云歿的臉有多冷,她愣是仗著會一點雜學而來的功夫像跟屁蟲一樣粘著他們,怎么都甩不掉。
直到最后連云歿都被她粘得沒脾氣了,只好同意了,并且在她各種死纏爛打、撒嬌耍賴之下教她功夫。
事實證明,云影當真相當聰明,且是練武的好材料,不論什么功夫一教就會,學得賊快,以至于這兄弟倆要是聽不見她的嘰嘰喳喳反而不習慣了,索性便將她吸納進了司過盟,并賦予了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東西,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名:云影。
從此,她與云歿便以師徒相稱,而云影的天資也從未讓云歿失望過,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因此,總舵的人都知道云歿有個親自調(diào)教的徒弟,向來對人態(tài)度冰冷的云歿對這個徒弟也是相當上心,以至于總舵眾人都形成了共識:云影是云歿的接班人。
其實,云歿曾經(jīng)一度也搞不清自己為何會對這個半路撿來的流浪兒如此上心,甚至一向?qū)θ藨B(tài)度堅決的他面對云影的各種請求,他都不忍心拒絕,直到那一日教他武功時,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云影竟是女兒身。
那一刻,云歿一向淡定的冰塊臉所展露出來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精彩了。一想到過往自己與這姑娘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毫不設防,他的臉就紅到了脖子根。
就因為此事,他還被云酆取笑了好久,說沒想到他會榆木至此,竟然一直沒發(fā)現(xiàn)云影是女兒身。
云歿怪他既早看出來了,為何不告訴他,云酆卻道,這丫頭打從一開始就放著風流倜儻的自己不招惹,反倒是經(jīng)常賴著冰塊臉的他求教功夫,這么明顯的心思,他怎么忍心去破壞呢,還還打趣他朽木不可雕,竟連女兒家這點心思也看不出來。
此后,這師徒間的相處就有些微妙了。云歿自那之后便十分刻意地拉開了他和云影之間的距離,倒叫云影有些懊悔,那日不該故意讓師父發(fā)現(xiàn)了她的女兒身,這樣說不定他們師徒之間就還會像從前那般融洽。
云歿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那樣刻苦認真地練功,努力消化吸收云歿教給她的一切,為的并不是更高的權(quán)勢和地位。
她想要的從一開始就只是云歿的注目而已,哪怕只是一個投射在她身上的眼神也好,只要他在關注自己,她就有使不完的勁兒。
如此到了她十六歲那年,云歿下達了進宮潛伏的任務,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一直以來云歿那樣器重她,還親自傳授她本領,原來都只是因為她長得神似天啟帝那已故的容妃,盟里培養(yǎng)她的初衷原本就是為了這個計劃。
那一日乍聽這個任務,云影曾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只靜靜地看著云歿,不發(fā)一言。云歿還是那張冰塊臉,甚至比以往更加冰冷。
他說:“你有權(quán)拒絕,我們會另尋他人執(zhí)行這個任務?!?p> 可是,云影沒有拒絕,面對即將犧牲的女子一生最為看重的貞潔,她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流,只回了五個字:“為了你,我去!”
當時云影說完這話便轉(zhuǎn)身離去,轉(zhuǎn)身之后才流下了心痛而絕望的淚,可她的表情依然是堅毅而決絕的。
為他,任何事她都愿意做,絕不言悔!不過是睡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枕邊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當時的云影不曾回頭,所以沒有看到在她離去時云歿伸出的手。
他想要留住她,可最終還是捏緊了拳頭默默收回了手,而后也默然轉(zhuǎn)身離去。
自此以后,從前那個開朗活潑、聰明機靈、快樂得像只小鳥的云影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如今這個不茍言笑、渾身自帶隔絕氣場的云影。
完成任務歸來的她早已不復當年的純真年少,變得沉默、封閉,對云歿已好似不再有情,只因她覺得此身已污,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干凈的云影。她雖從來不后悔去執(zhí)行那項任務,卻覺得再也配不上他。
直到那年瓊?cè)A長公主險些被和親時,她聽見云歿問慕籬:“公子,您真要眼睜睜看著長公主去和親嗎?您真的舍得嗎?”
那一句“舍得嗎?”,令她內(nèi)心掀起驚濤駭浪,因為他聽出了云歿那句話中的悔恨!
直到那時她方知,他對她是有情的,對當年之事一直懷著悔意。
然而,她卻無法跨越自己心里的障礙,這幾年來她都一直在本能地逃避。
云歿雖然悶,但心里卻敞亮著呢,他又怎會看不明白云影這番心思呢。
所以他愿意等,等她愿意正視他的心,也愿意正視她自己的心。他相信終有一日,他會等到她回頭,等到她解開心結(jié),放下那些他從來不在乎的障礙。
云影不知,當初狠心送她去執(zhí)行任務時,他也曾掙扎,更曾痛苦,可在誅賊除惡大局面前,他終究還是選擇暫時放下兒女私情。
但是,早在下定決心的那一刻,他便已對天立誓,此生他絕不會辜負這個甘愿為他犧牲至此的女子。
從她去后,他就一直在等她回來,等這一切都結(jié)束之后,他便帶著她退隱江湖,從此攜手白頭,再不分離!
云酆曾一再試圖撮合他倆早日成就美好姻緣,奈何這倆都是極其固執(zhí)的人,誰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堅持,所以他只能從旁看著這一對苦情人干著急。
鳶息閣內(nèi),夢中的云影突然輕輕喚了一聲:“師父?!?p> 云歿輕聲拍了拍云影緊張的手,低聲答:“我在?!?p> 昏睡中的云影奇跡般地舒展開了眉頭,微微笑了,仿佛整個世界都亮了,沒有比這更能讓她心安的所在。
云影醒來的時候,窗外秋日暖陽正斜斜地照進屋子,而屋子里除了她便再無旁人。
她坐起來,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她還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中的余溫。
此時,一名侍女提著一個醫(yī)藥箱進來給她換藥,笑道:“隊長,你可真有福,屬下還從來沒見過那樣溫柔的歿尊者呢,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在你的床邊坐到了天快亮才走的呢。”
云影握了握自己的手,終于確定那不是夢,流下了激動而幸福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