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小六只是稍微待了一下，喝了碗粥，就又出門賺錢了。
為了大蓮，他可真是拼盡全力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真是民國慢生活，這一上午啥也沒干。師父睡到大上午才起，再等吃完午飯就要去王八茶館說書了。
方士劫的嘴巴跟開過光似的，他還給自己來了一卦，說是今天不宜出攤，所以他下午要跟著高杰義他們一起去茶館聽書。
中午還要跟他們一起出去吃飯，這個要求是剛剛秦致遠說要出去吃飯的時候，他才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上他沒能吃到肉包子，所以想著中午撈一點回來。
秦致遠斜瞥了他一眼，說道：“行啊，那就一起唄?！?p> 呂杰誠一聽可以出去吃，頓時就開心起來了，他問：“師父，我們出去吃什么呀？”
秦致遠笑著道：“當然是去你吃最愛吃的爛肉面了?！?p> “好耶?！眳谓苷\頓時歡呼起來：“那我要去隆盛飯鋪吃?！?p> 秦致遠答應的很爽快：“沒問題?！?p> 高杰義見到秦致遠這般痛快，心里頓時就打起了鼓。
……
天橋菜市。
汪雨橋外號汪老魚，是拿了牙貼的天橋菜牙子，在天橋菜市上是一號人物。老北京流氓混混很多，有水霸、糞霸、酒霸，這人是個菜霸。
老北京主要有三處蔬菜集散地，一個叫廣安市場，在廣安門內(nèi)大街菜市口附近，又叫北市。這里歷史最久，明代就是菜市了，這里以賣珍貴的細菜為主，比如蒜薹、廣韭、黃瓜等，到了冬日，這里的細菜可就值大錢了，明代時有一條黃瓜一條黃金之說。所以這里也一直是富人去的地方。
另外一個是阜成門外菜市，又叫西市，位于阜成門外月壇附近。經(jīng)營的是大路菜，也就是白菜蘿卜之類的，適合老百姓吃。還有一個就是天橋菜市，又叫南市，經(jīng)營的也是大路菜。
北京城里有幾十萬人，吃的蔬菜都是周邊郊區(qū)菜農(nóng)種的。每日清晨，四郊的農(nóng)民就會挑著擔子或者推著推車把蔬菜運到菜市上跟菜販子交易，這里的菜市就類似于蔬菜批發(fā)市場，菜販子把蔬菜買回去再送到各個胡同里銷售。
之前這種交易模式一直相安無事，但是后來有人見其中有利可圖，便強行插手進去。強行為買賣雙方說合交易，從中抽取傭金，成了菜牙子，這就是牙行，后世叫做中介。
明朝初年是嚴禁菜牙子控制菜市的，到明朝中后期禁令才放松開來，到清朝就不管這一套了，他們還管理起了牙行，根據(jù)一牙一貼的規(guī)則，給每戶發(fā)牙貼，規(guī)定無牙貼者不得做菜牙子。
然后菜牙子通過包稅的方式獲得了牙貼的世襲權(quán)，清朝末年時，有70余家菜牙子獲得了牙貼。民國四年，也就是前年，京兆地方財政分廳在原來的基礎(chǔ)重新填發(fā)了牙貼，再次肯定了菜牙子的職業(yè)身份。
汪老魚，他們汪家世代都是做菜牙子的，在這天橋菜市可是稱王稱霸了好些年，讓無數(shù)菜農(nóng)和菜販子吃盡了苦頭。
現(xiàn)在都快到中午了，蔬菜的早市也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收市的時間了。汪老魚瞧了瞧棚子里面堆著的最后幾車白菜和蘿卜，還有雙手攏在袖子里眼巴巴盯著的菜農(nóng)。
汪老魚在搖椅上躺著，拿個小矬子修著手上指甲，悠哉悠哉甚是愜意。
“魚爺，馬上就收市了，咱這兒還有貨沒出呢。”旁邊兄弟過來說話。
汪老魚這才睜開眼，瞅了瞅天色，又看了看屯著的白菜，他這才說：“行了，都這個點兒了。馬三兒，去沒了眼兒，抄了出吧。”
最后一句是他們菜牙子的行話隱語，行話隱喻也叫調(diào)侃兒，不讓外人聽得懂，但他們這跟江湖春點不一樣，這只屬于他們行內(nèi)的，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不是江湖行當。
沒了眼兒的意思就是把蔬菜浸一下水，抄了出吧，就是便宜一點賣出去算了，該收市了。高價賣出去的調(diào)侃兒是火了出了。
手下馬三兒立刻就讓人去把白菜浸水了，然后自己去聯(lián)系菜販子，讓他過來收菜。
菜販子不一會兒就來了，他先是進去看了一眼剩下的白菜和蘿卜，然后出來跟汪老魚的手下談價錢。
菜販子眉頭都擰到一塊兒了：“馬爺，這個點兒了，要收市了，這個價真給不了，我這兒也都收夠了?！?p> 馬三兒對菜販子卻甚是強勢：“怎么就給不了了，你還想不想在天橋做買賣了？我可告訴你，沒我們點頭，你在這兒甭想收一個銅子兒的菜?！?p> 菜販子頓時面露苦色。
汪老魚就在躺椅上躺著，看著兩人爭吵，自己一言不發(fā)。
最后菜販子實在沒轍了，只能哀求汪老魚：“魚爺，您看這……”
汪老魚這才發(fā)話，他慢悠悠道：“馬三兒，你干嘛呢？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菜牙子做的就是一手托兩家的買賣，你怎么對我們客人這么說話??？”
馬三兒也馬上認錯：“魚爺，您說的對，我……我不也是著急嘛……”
汪老魚用小矬子搓著自己的指甲，淡淡說道：“都別爭凈了，一人讓一步。老于啊，一百斤白菜你給80個銅子兒就行，蘿卜的話給一百個銅子兒一百斤就行，你就按照這個算吧?！?p> “??？”馬三兒還是面露難色。
汪老魚突然放下了小矬子，扭頭看向菜販子，笑瞇瞇問：“難為你了？”
“沒……沒有……”菜販子強笑著。
汪老魚這才重新銼起手指甲來：“馬三兒，帶著老于去稱菜?！?p> “好嘞。”馬三兒答應一聲，帶著菜販子去棚里稱菜了。
菜販子老于見白菜里面全是嘩嘩往下流的水，心里也是敢怒不敢言，這都已經(jīng)成為菜牙子坑錢的習慣了。
菜牙子的棚里會放著稱，還有一口大水缸，大水缸就是為了浸水增加重量的，至于稱，上面也是做了手腳的。
菜販子收了菜，把錢給了汪老魚。
汪老魚這才起身，笑呵呵朝著棚里的菜農(nóng)走去：“二伯誒，讓您久等了?！?p> 菜農(nóng)趕緊緊張問道：“賣了嗎？”
汪老魚馬上道：“賣了，賣了，就是現(xiàn)在這時間賣不出好價兒了?！?p> “嗨呀?！辈宿r(nóng)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汪老魚道：“不過呀，我還是盡力幫您說了個高價兒，誰讓咱們是自己親戚呢?！?p> 菜農(nóng)問道：“說合了多少??？”
汪老魚小聲道：“白菜我?guī)湍阏f合了一百斤四十個銅子兒，蘿卜五十個銅子兒一百斤。”
“啊……”菜農(nóng)很明顯不太滿意。
汪老魚卻勸道：“這個點兒能賣掉就不錯了?！?p> “行吧?！辈宿r(nóng)也只能答應了，不答應他也沒法子。
汪老魚笑瞇瞇讓人把錢結(jié)算給菜農(nóng)，然后從中抽取傭金。老北京牙行的規(guī)矩，是一手托兩家，成三破二，從買家那邊拿百分之三，從賣家那邊拿百分之二，一起是百分之五。
菜牙子的行事習慣就是欺負菜販子，哄騙菜農(nóng)，控制菜價，從中賺取不當利益。而且這些菜販子都有自己的打手，都是流氓混混，不然鎮(zhèn)不住場子。
其實這行當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菜農(nóng)跟菜販子直接交易就行了，何必經(jīng)過他們呢？當然了，就目前來說，他們這行是合法的。所以你要繞過他們是私下交易，菜牙子養(yǎng)的打手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的，報警也根本不管用。
菜牙子這行要一直到新中國成立了，到1951年新政府開展天橋除霸才把盤踞在天橋菜市幾百年的惡霸連根拔起。
汪老魚這邊剛弄好，還沒回去呢，就聽得有哭喊聲傳來了：“大舅誒，嗚嗚嗚，你要替我做主啊，我腿都被人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