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nèi),蒙繞香卡端著一本《杜工部文集》并不言語。
妙顏站在她對面,咬著嘴唇不知如何開口。她忽然覺得,本來是一件特別簡單的事情,可如今卻在她心里像是一團亂麻。任她如何抽絲剝繭都理不出頭緒,反而越來越亂糟。她從沒有像如今這般心緒不寧,難以平靜。
“師父,這件事情……我”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三次開口了,可以依舊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們……其實……“她真的是有些著急了,手中微微出汗,長袖讓她攥的皺皺巴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蒙繞香卡“啪“的一聲將手中的書扔在桌子上,看著她說道:”妙顏,別說了。這件事情,你解釋不清楚的。你自己的心,你都沒有懂,又如何讓別人明白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回去吧!在這件事情上,你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不需要任何人明白!暮雀門我遲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所以你的決定便是我的決定,這些年一向如此。你此刻要做的,就是要明白你自己的心。“說罷,拿起面前的書不再看妙顏。
蒙繞香卡的話像一記重錘砸在自己的心上,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這種被人一眼就看穿心思的感覺,十分復雜。師父了猶如母親一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心里先是一暖,而后又覺得羞愧難當。她窘迫的離開后,去了沖天樓。
此刻,另外歡然和靈鳳她們六個正帶著自己的人在沖天樓內(nèi)練功。
雀鳥分許多種,沖天樓內(nèi)飼養(yǎng)的是山麻雀。
這種麻雀體長大約4寸左右,性格活潑,好奇心強,膽大極易接近人。但這并不代表,它的警惕性不高。雄鳥頭頂和翅膀前面的部分為鮮艷的黃褐色或者栗色,上背部是黑色的條紋,臉頰為白色,咽喉處為黑色;雌鳥身體的顏色相對深一些,有深色的寬眼紋和奶白色的長眉紋。
雖然,山麻雀的不耐遠飛,但它的速度極快、爆發(fā)力極佳。所以,蒙繞香卡用它來訓練門徒的輕功。
暮雀門的姑娘們,在沖天樓內(nèi)有的追逐著麻雀,隨著它的軌跡在空中四處飛舞;有的則是先尾隨其后,之后突然爆發(fā)超越并攔住麻雀的去路,迫使它不得不改變行進的軌跡。當然,這些都是基本功,最厲害的當屬蒙繞香卡親傳的七大弟子。
有些雀鳥的腿上用紅色拴著紅豆粒大小的銀鈴,每一個銀鈴之上刻有她們名字的第一個字。她們每日里要做的,就是將它們從雀鳥的身上摘下來后,再栓到另外一只雀鳥的身上。在這過程中,雀鳥不能有任何損傷。
妙顏,此時就在反復的做著這件事。
云舞瞇著一雙丹鳳眼,懶洋洋的靠在柱子上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師姐,近日不大對勁。”她說著,眼波流轉望向昔心道:“你應該能看出來,抽絲剝繭,猜測人心,你最拿手的啊!“
靈鳳最看不上她這個樣子,于是沖到云舞面前說道:“這還用昔心,我都能看出來。自從那小子上了伏凌山,進了暮雀門,我們大師姐就沒過過舒心的日子。師父,一定是因為他今兒早上的話,責怪大師姐自作主張了!“
“嘶~“云舞皺著眉頭,輕撫耳朵說道:”別看你個子小,可聲音卻洪亮的很。我們都還沒有七老八十,你這么大聲做什么?“這云舞和靈鳳二人相看兩生厭,不是一日半日了。于是,她又狠狠地白了一眼靈鳳,繼續(xù)說道:”月娘這些年交給咱們的這些,你算是一句沒記住??!‘藏拙’這兩個字,可能你一輩子都記不?。 ?p> 靈鳳是二師姐,被云舞這么奚落、諷刺一時間面子上掛不住了。于是,揚起長袖就朝云舞的門面甩去。云舞仿佛早就看透了她似的,一個轉身便躲開了?!霸趺??我說錯了嗎?二師姐的腦子,這些年仿佛有沒長好!什么時候該說話,什么時候該閉嘴,仿佛永遠沒學會!你出來攪和什么勁兒啊~“說著甩了甩手中的長袖。
靈鳳眼瞧著自己一擊未中,又要再次出手。她恨不得沖上去,用手中的長袖將她的嘴系上。
此刻只有凝素離著最近,于是便趕緊出手拉住了靈鳳說道:“二師姐,咱們還是先解決大師姐的事情吧!咱們平日里最多也就是練半個時辰,可你看大師姐,這都一個多時辰了。”說著,眼中透露出一絲擔心,望了望妙顏:“再這樣下去,可就吃不消了??!”
靈鳳咬著牙橫了一眼遠處的云舞后,拽著凝素的手喊道:“師姐,這都一個多時辰了,休息一下吧!”一連叫了好幾聲,妙顏都耳充未聞,急的她直跺腳。
昔心走過去,輕輕拍著靈鳳的肩膀說道:“二師姐,你們回去吧!大師姐是想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人的身體達到極限的時候,才能將許多事情看透?!?p> “可是,誰知道大師姐什么時候停下來!”
“回去吧!”昔心朝外面揚了揚臉,說道:“該停下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停下來了?!膘`鳳還在猶豫,玉音卻拽著云舞率先離開了。
凝素看著離開的那兩個人,又轉頭看了看妙顏,思索了一會后拽著靈鳳也離開了。
“凝素,你別拽我??!咱們走了,大師姐怎么辦?”
“二師姐,咱們走吧!昔心師姐在,你就放心……快走快走!”凝素連拖再拽的,將靈鳳帶出了沖天樓。
當幾個人都離開之后,沖天樓內(nèi)瞬時間安靜了。除了雀鳥煽動翅膀的聲音之外,便只剩下銀鈴的響聲。
“大師姐,她們都走了!”昔心的話音未落,妙顏就已經(jīng)站在她身邊了。她喘著粗氣說道:“她們再不走,我恐怕就要累死了!”
昔心笑著說道:“你直接跟她們說不是更好!”
妙顏皺了皺眉頭問道:“說什么?”
昔心抿著嘴,掉頭就要走。妙顏卻伸手拉住她,說道:“我是怕說出來,她們會去逼問你。到時候,你會被煩死!”
“你是怕我心煩,還是怕我口風不嚴,泄露秘密???”昔心輕笑問道。
妙顏瞥了她一眼,松開手說道:“都不是!廢話太多,更心煩?!?p> 昔心盯著面無表情的妙顏說道:“你……動心了,是不是?“
妙顏猛然回頭看著昔心:“你果然看出來了!師妹,你這顆七竅玲瓏心讓人膽戰(zhàn)心驚?。 懊铑伿钟憛掃@種,一眼被看穿的感覺,讓她有深深的危機感。
“師姐,你太反常了。哪里是我,恐怕除了二師姐之外,那幾個都看出來了吧!”昔心斬釘截鐵的說道。
妙顏漸漸露出了懊惱的神色,原來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己。
“那……他是不是也……”妙顏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于是匆忙問到。
昔心忍笑看著眼前的妙顏,這個大師姐看著清冷,可心地善良,心思柔軟。這是她第一次動情,所以看不清自己的心思,更看不透對方的心思。
妙顏以往的清明和睿智,早就不見了。
昔心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說:“我覺得他不會,一是,他的心思并不在你這,所以未曾察覺;二是,其實師姐隱藏的很好,只不過我們從小長大,我們對你太過了解,所以輕易的就看出來了?!蔽粜挠^察者妙顏表情的變化,小心翼翼的問:“你今日如此,是不是因為師父也看出來了!”
妙顏覺得頭疼欲裂,心中一股無名火幾乎要奔騰而出,卻又無處可去。
“和我出去走走吧……”妙顏拽著昔心,朝司雀臺走去。
這一晚,蕭慕鋮睡得十分香甜。
清風拂云,天的東邊滲出火紅的朝霞,它與透藍的天空合二為一,形成靚麗的藍紫色。
朝霞開宿霧,眾鳥相與飛。此時,在萬道霞光映照之下的伏凌山最是好看。
這一日,是蕭慕鋮二人來到暮雀門的第三日。和昨天一樣,辰時三刻的時候被玉音帶到了沖天樓內(nèi)。
沖天樓共分三層,此刻他們在最高的那一層。
這層樓是專門提供給暮雀門的姑娘們,在每天練功之余聊天、休息時用的。
蒙繞香卡和韓伏月二人悠閑地坐著,一邊看門中弟子練功,一邊閑聊。
“這歐陽山莊的人還真是聰明,知道自己的斤兩在我暮雀門討不到便宜,于是到你們那里搬救兵?!泵衫@香卡看著面前的蕭慕鋮和木南潯,輕笑了一聲繼續(xù)說道:“你們梧桐苑還真是好心,這種受累不討好的事情,何苦來哉呢?今兒我就看在’閻爺’的面子上,給你們一個機會?!?p> 說著蒙繞香卡抬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麻雀說道:“看見這麻雀了嘛?具體有多少只,我也不知道。但是這群麻雀中,有七百五十六只麻雀的腳上栓了銀鈴。少門主如若能在不傷害它們的情況下,將這些它們都摘下來我便放你走。不僅放你們走,歐陽山莊的銀兩還會悉數(shù)奉還?!泵衫@香卡仔細觀察著蕭慕鋮的表情變化問道:“這樁交易,你意下如何?”
未等蕭慕鋮開口,木南潯皺著眉頭先說道:“您是江湖之中的長輩,本應該最是公平公正的??裳巯履岢龅倪@樁交易,卻不大公平?!?p> “哦?!如何不公平?你說來聽聽?!?p> “暮雀門之中的姑娘們都以輕功見長,做這樣的事情自然是不難??墒?,對于我們其他門派的人來說,卻有些強人所難了?!蹦灸蠞∵€沒有說完,蕭慕鋮便伸手將她拽到自己身后,警惕的看著蒙繞香卡。他生怕木南潯的話惹怒了面前的人,會傷害到她。
“你不用這么護著她,我暮雀門從不傷害女子?!罢f話間,蒙繞香卡環(huán)顧四周,看了看她這些弟子繼續(xù)說道:“小姑娘,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我暮雀門的確以輕功見長,可是雀鳥身上取銀鈴這件事,卻只有我這七大弟子可以做?!?p> “那……”木南潯聽了她說的話后,一個箭步從蕭慕鋮的身后竄了出來,剛要說話,蒙繞香卡便抬手制止住了。
“不過,我覺得你說的也對。所以,我改主意了!我給他三次機會,只要有一次成功了,我就兌現(xiàn)諾言?!泵衫@香卡對身邊的玉音說道:“去給這位姑娘搬個椅子,讓她做我身邊。”她又朝蕭慕鋮抬了抬手,說道:“少門主,開始吧~~”
蕭慕鋮四周看了看,朝木南潯投去一個安心的眼神后飛身而出。
暮雀門的鳥兒就像是通靈了一般,之前無論多少人往來,它們都一動不動??墒牵斒捘戒咃w身而出的一瞬間,所有雀鳥一齊揮動翅膀,騰空而起,四處亂竄。
蕭慕鋮只半柱香的功夫就氣喘吁吁了,他拼命追逐那些雀鳥,偶爾才能抓到一只,最后卻因為用力過猛,死在了自己的手掌心中。
如此反復,蕭慕鋮心態(tài)的變化從招式上一目了然。
韓伏月坐在蒙繞香卡身旁,并不言語。說到底這是人家母子之間的事情,從見到蕭慕鋮的那一刻,蒙繞香卡早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將歐陽山莊的銀子退回去?,F(xiàn)在又想不動聲色將自己的絕學傳授給他,她就坐在這看戲就好了。
可這半個時辰下來,雀鳥損傷沒有成千也得上百了。再這樣下去,殺孽太重,說不好他走了以后,姑娘們又要去林中捉新的麻雀回來訓練。
韓伏月心中思忖著站起來說道:“哎呦呦……我說掌門啊,快讓那小子回來吧!別糟踐這好好地雀鳥了?!八焓种噶酥敢慌缘拿铑佌f道:”妙顏,你去!趕緊把他逮回來……“
妙顏轉身看著自己的師父,等待她的指令。
蒙繞香卡忍著笑說道:“去吧!“
妙顏得令后翻身而出,揮動長袖纏住了蕭慕鋮的手腕,將他帶了回來。
此時,蕭慕鋮正在全心全意的去捉那雀鳥,可是竟沒有一個活著的。
那些雀鳥一開始還比較友善,后來可能是發(fā)現(xiàn)有許多同伴死在了蕭慕鋮的手中。于是,漸漸地有了攻擊性。盡管蕭慕鋮盡力躲避,但是他的臉上和雙手依舊出現(xiàn)了許多細微的傷痕。就在他差點要捉到那只麻雀的時候,手腕卻被騰空而來的長袖纏住,帶回沖天樓的長廊上。
由于事發(fā)突然,妙顏的速度又極快,這導致蕭慕鋮在落地的時候前后晃了晃,險些沒有站穩(wěn)。
他瞪大眼睛看向妙顏,感嘆道:“掌門大弟子的身手的確不凡啊!當日在山下,姑娘果然是對我手下留情了!”
妙顏眼底有一絲慌亂滑過,她皺了皺眉頭別沒有搭理一旁的蕭慕鋮。二是松開他,直徑走到昔心身旁。
蒙繞香卡喝了一口茶,拿起桌子上的一個蘋果朝他扔了過去,說道:“怎么?空手而回?”
“你這太難了!”蕭慕鋮大手一揮,指著妙顏她們說道:“我不相信,她們幾個人能做到!”
蒙繞香卡大笑道:“小子!她們不僅能取下來,還能把它再放回去!”
“切!”蕭慕鋮橫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準備放棄了嘛?”蒙繞香卡見蕭慕鋮不再說話,并且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懊惱的神情,于是柔聲問道。
蕭慕鋮低頭看著手中的蘋果,翻了翻眼皮兒說到:“沒有!”
木南蕁看著他們二人的互動,突然覺得十分和諧。她和師哥明明是來暮雀門搶銀子的,可是人家掌門對他們卻沒有絲毫的敵意。
除此之外,她還驚奇的發(fā)現(xiàn),師哥剛剛的動作極為可愛。在自己的記憶里,師哥還從未對誰露出過這樣的神情。就像是,小兒子對母親撒嬌!
想到這,木南蕁腦子里就炸開了一個雷!
是??!暮雀門對男人從不手軟,可是對她和師哥卻處處禮遇有加。是因為給師父面子嘛?那這面子也太大了!
如今只有兩個可能,要不她與師傅交情匪淺;要不就是從心底里十分喜歡師哥,所以破例善待他們。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來其他什么原因。
通過這幾日的觀察,木南潯還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事情。
這個叫”月娘“的女人,每次看到到自己時露出的目光都并不十分友善,甚至是有些陰毒。她們再次之前素未謀面并無恩怨,為何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這些疑問,她都不敢和師哥說起,再給他添亂。
在暮雀門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膽,她此刻只想趕緊離開暮雀門,
在木南潯思緒翻涌之際,蒙繞香卡說道:“行了,我看今日你們都累了。讓玉音帶你們回去休息,既然沒有放棄,明日辰時三刻還在這里,咱們繼續(xù)?!?p> 說著,站起身來和韓伏月一起離開了沖天樓。
其實,那一晚蒙繞香卡并沒有將她和蕭炎兩個人的事情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