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
初春依舊料峭,可萬物依舊迎著寒冷爭相復(fù)蘇。
清晨起來還是陽光明媚的,可到了下午天空之中卻飄起了小雨。
雖然是春雨,可打在臉上卻依舊冰冷刺骨。
丁蒼生獨自一人往來于無壽堂和松柏林之間。他從一戶人家的大門上卸下來一塊門板,綁上了麻繩,將尸體一個一個的收殮。
他面無表情的走在見真門內(nèi)泥濘的山路上,雨水極為冰冷,拍打在臉上猶如刀割。他在心中反復(fù)的告誡自己,不能心軟,決不能心軟!丁蒼生緊緊地咬住牙關(guān),硬生生地將心中的悲憫壓下去?;鄱ㄐ姆ㄋ欢ㄒ玫剑瑹o論多少性命都死不足惜。
冰冷的春雨又如何,這雨水再冷都不及他丁蒼生的心冷,它曾經(jīng)被浸泡在幽冥河中,它是見過彼岸花開的。他擁有這世間最快的刀,最冷的血,最硬的心!丁蒼生一遍一遍的催眠自己,卻在看到云舞的尸體時流下了眼淚。
這些尸體大部分他都不知道姓名,所以只有周列、韓伏月和云舞的墓碑上是有名字的。
丁蒼生站在周列的墓碑前說道:“我知道,您不肯交出慧定心法是怕我為害武林,可我卻從來沒有這個想法。我只是不想再做魔鬼了,如今的我別無選擇!丁蒼生在您墳前立誓,從此刻起決不再傷害一人姓名!”
他走到云舞的墓前俯下身子,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說道:“云舞姑娘,對不起!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此生是我欠你的,若有來世我等你來取命!“
人生短暫,萬事皆有命。
當周湄和蕭炎再次來到無壽堂大殿之上的時候,地上的尸體已經(jīng)不見了。周湄慌張的問道:“尸體呢?我爹的尸體呢?”
“喂狗了!”丁蒼生的聲音冰冷無情。
周湄氣急敗壞的跑到他面前,拽著他的衣領(lǐng)怒斥道:”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被你折磨,死后居然還不給他留一個全尸!你這個魔鬼,你這個混蛋!“
丁蒼生一把將她推到地上,說道:“別在這里發(fā)瘋了!你們要是找不到慧定心法,我就將你的兒子也扔出去喂狗!你信不信!”
周湄聽到他提起蕭慕城,又想到那些身首異處被野狗啃食的同門和親人,她用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聲。
蕭炎看到周湄被嚇得驚慌失措的樣子有些不忍心,他走上前去將周湄攙扶起來后說道:“你放寬心!他是嚇唬你的!我們一會將慧定心法找到后交給他,我們就回梧桐苑去?!?p> 周湄聽到他說的話后點點頭,而后忽然仿佛又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急切的搖著頭,她剛想要張嘴說話,便看到蕭炎朝自己使了一個眼色搖著頭。
他雙手緊緊的抓住她的的肩膀說道:“咱們先到地下秘道尋找心法,有什么事情我們隨后再說。在他沒有得到心法之前,起碼我們都是安全的?!敝茕匾浑p眼睛朦朧、空洞,她的思緒和心智已經(jīng)失去了方向,只是麻木的點著頭。
蕭炎看到她的反應(yīng)后長出了一口氣,牽起周湄的手對丁蒼生說道:“慧定心法一直由師父親自保管,無非兩個地方:他老人家的臥房和地下密室。臥房我們已經(jīng)看過了,沒有找到。所以,現(xiàn)在我們就只能去密室碰碰運氣了?!?p> 丁蒼生盯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這大殿之上右側(cè)的第二道石門直通密道,我們現(xiàn)在就去。如果找不到,就只能另想辦法了?!?p> 丁蒼生沉思了半刻后,點頭說道:“頭前帶路吧!”
蕭炎從來沒有碰到過他這樣的人。
這些年在江湖之上,但凡見到自己人都會尊稱一聲“閻爺”!向來只有自己對別人愛答不理的份,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丁蒼生一個后輩,居然對他惜字如金!一股無名之火直往腦門撞,可回頭想想自己如今的處境卻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蕭炎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后,牽著周湄率先進入密室。
見真門的密室之內(nèi)灰塵滿布,除了一些毫不相關(guān)的書籍和幾壇子好久之外什么都沒有。
丁蒼生環(huán)顧四周后,說道:“依舊是一無所獲啊!看來,只能麻煩師叔了。”
說罷他率先走出密室,按照原路返回。
而蕭炎則是從迷失之中抱出了兩大壇子酒,他對上周湄疑惑的目光,說道:“一醉解千愁!”
周湄十分不解,在如此危機的情況下,他居然還有心思喝酒!她張了張嘴后,終究是將疑惑咽進肚子里面去了。多年來,雖然蕭炎對自己沒有夫妻的情分,可周湄對她卻有著夫妻之間的信任。
月光慘淡,凄凄哀哀,飄飄灑灑。
靈鳳自從清醒后就一直掩面而泣,她仿佛要將這一生的眼淚都拋在今日一般。
妙顏看著她,再想想云舞,她心中揪著生疼。事已至此,眼淚不解決問題。妙顏知道,眼淚有的時候是女人的武器;而有的時候,卻是一文不值。
比如,此刻。
閻羅殿收了魂,就不會因為眼淚流得多了就將親人放回來;而外面的那個魔鬼,也不會因為她淚流成河從而心慈手軟。
她冷冷地從牙縫里擠出來幾個字來,道:“把眼淚憋回去!”
靈鳳沉浸在自責(zé)之中,隱隱約約地仿佛聽到大師姐在說話。但是,由于自己哭的太久了腦子里嗡嗡作響,所以沒有聽清楚,她沙啞著嗓子問道:“什么?”
妙顏閉了閉眼,快步走到她面前拎起她的領(lǐng)子狠狠地說道:“哭!有用嗎?!之前多少個人勸過你,多少個人給你們創(chuàng)造機會和解。靈鳳好驕傲啊,絕不妥協(xié)!那你如今又是哭給誰看?!”說著,妙顏又薅著靈鳳往自己跟前湊了湊,說道:“你眼睛之中流出來的,不是金豆子,不是救命圣水!它是懦弱,是無能,是恥辱!你再這樣下去,云舞的性命就白白的斷送了,因為她救了一個廢物!”她說著,鼻子一酸也差點掉下眼淚來。
靈鳳一下就被妙顏罵醒了!她伸出手來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深呼了幾口氣后說道:“大師姐說的對!是靈鳳做錯了!如今,我沒有傷心的資格。不哭了!我絕不再哭了!”她雖然嘴上這么說,可眼淚卻依舊止不住的嘩嘩往下淌。
妙顏也不想將她逼得太緊,于是緩和了自己的語氣,將靈鳳抱在懷里說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們與他一定要有一個了結(jié)!大不了,我們都留在這里和云舞作伴!”
靈鳳堅定地點點頭,可心中卻依舊疼的發(fā)緊。
“妙顏,靈鳳,你們來!”蒙繞香卡開口,將她們二人叫到自己身邊。
剛剛妙顏的話,她都聽到了。這個掌門大弟子是她畢生的驕傲,一個女孩子面對這么多變故后,卻依舊可以清醒淡定。她想,是時候?qū)⒛喝搁T交給她了。
靈鳳和妙顏站在蒙繞香卡面前,互相對視一眼。她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卻都默不作聲等待師父說話。
蒙繞香卡伸手將自己腰間的兩只飛雀解下,送到妙顏的手中。
妙顏見師父如此舉動大驚,她立刻跪在蒙繞香卡面前,叫到:“師父!”
靈鳳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這兩只飛雀代表著什么。所以,也跟著妙顏一起跪在師父面前。
蒙繞香卡淡淡的說道:“師父,將暮雀門就交到你手中了!等你們回到暮雀門后,靈鳳代傳為師遺訓(xùn),妙顏從即日起執(zhí)掌暮雀門,希望你們姐妹同心同德,輔佐妙顏將暮雀門延續(xù)下去!”
妙顏搖著頭,說道:“師父!您這是做什么?!雖然我們?nèi)缃裉幘澄kU,卻遠遠沒有到這個地步!”
蒙繞香卡沒有接話,她自顧自說道:“妙顏,有些時候,有一些話,必須要說明白!無論什么時候,明白都比糊涂要強很多,尤其是感情!我想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妙顏心中清楚,師父說的是自己對蕭慕鋮的感情??纱藭r,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抬起頭,擰眉道:“師父,我……”
蒙繞香卡沒有給她機會,直接打斷說道:“你聽我把話說完!蕭慕鋮,是我的親生兒子!”
妙顏和靈鳳聽到自己師父這樣說后,十分驚訝。
靈鳳的驚訝在于師父和蕭慕鋮之間的關(guān)系,而妙顏驚訝是因為,師父居然將守了這么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師父,這是下了必死的決心了!
蒙繞香卡沒有在意她們驚訝的表情,繼續(xù)說道:“由于我的身份特殊,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將這個秘密說出去。告訴你們,只是希望以后如果梧桐苑除了什么問題,暮雀門上下必須要鼎力相助。聽明白了嗎?”
妙顏雖然心中依舊存有許多疑惑,不十分明白。卻依舊點點頭,說道:“師父之名,弟子萬死不辭!”
蒙繞香卡聽到了妙顏的保證后,心中踏實了許多,她親手將兩只飛雀系在妙顏的腰帶兩側(cè)。牽住她們的雙手說道:“明天,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們都要活著離開!保命要緊,此為其一!其二,如果有機會的話,一把火燒了這里以絕后患!”她講兩個徒弟從地上扶起來,繼續(xù)說道:“你們?nèi)バ菹?!養(yǎng)足了精神,明天還有一場惡戰(zhàn)等著你們!為師,想要自己靜一靜”
妙顏和靈鳳想要陪在師父身邊,卻又不能違背師父的命令。她們二人,一步三回頭的朝床邊走去。
蒙繞香卡自己一個人從天黑坐到天明,過去的種種她都在腦中回憶了一遍。她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下輩子老天爺能讓自己第一個與蕭炎相遇。
為了保護自己心中最愛的兩個男人,今日她一定要與丁蒼生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