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南蕁離開了花廳之后,并沒有著急回自己的房間。
她獨自信步在天波府的回廊,原本是想借著如水的月色,平復(fù)一下此刻較為復(fù)雜的心情。卻不曾想,竟然不自覺地就走到了楊延琪生前所住的,那處叫“孤鴻”的院落。
她剛剛來到天波府的那幾天,起先并沒有注意到院子門口的那塊牌匾。還是與幾位嬸娘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她們提起,這處院子原本的名字叫“逐波”。
“孤鴻”這兩個字,是楊延琪親筆寫下的。而在匾額右下角的落款處,寫著“壬午年,秋”。
壬午年,太平興國七年。
也是那一年,師父在雁門山之上建立了當(dāng)今武林第一大門派,梧桐苑。
花明柳暗繞天愁,上盡重城更上樓。
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
“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蹦灸鲜n在口中反復(fù)念著李商隱的這句詩。她輕聲嘆息著,邁步走進(jìn)院中。
許是深夜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這院子的主人已經(jīng)去世的緣故,她覺得這院中的月光格外清冷,就連吹進(jìn)院子的春風(fēng)都夾雜著些許泣訴的聲音。
明明是春天,明明一切都滿含這成長和希望;可木南蕁卻覺得,今年的春猶如秋一般悲涼。
她靠坐在回廊下,開始在心中梳理這些日子所發(fā)生的事情。
這每一樁,每一件從表面看上去順理成章,可如若細(xì)想起來,又處處透著蹊蹺。
木南蕁隱隱覺得,或許歐陽山莊并不僅僅是一個武林門派這么簡單。
這其中有多事情,連自己都能看出的破綻,可師父他老人家卻總是渾然不覺。
這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心中所有的迷題,謎底都在師父心中藏著不想讓人知道??墒?,師父到底為什么要隱瞞?
將這所有的事情連在一起,一個答案仿佛在腦海之中呼之欲去,卻又一閃而過后再也不見了蹤跡。
此刻仿佛能抓到許多東西,卻又仿佛一個都抓不到。這種感覺,讓她格外的煩躁。
木南蕁就是這樣的人,她對所有未知的事物都充滿好奇心,越是阻止的事情她越是要做。
往往這世間天大的禍?zhǔn)?,便都是這樣闖出來的。
縈繞在心中的謎團(tuán)太多了,放在心里硌得難受。于是木南蕁決意在今夜,必須要將自己的身世問清楚。
她豁然起身,朝楊五郎的房間走去。
此刻,楊延德的屋內(nèi)雖然燭火通明,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木南蕁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她雙手叉腰站在屋子的中央,一個勁兒的運氣,小聲嘀咕道:“跑了,居然跑了!”
先皇親封的宣威將軍、殿前司馬,竟然為了躲避自己這個黃毛丫頭,漏液逃跑了!木南蕁啊,木南蕁!你竟然如此可怖,你自己知道嘛?
想到此處,木南蕁覺得實在滑稽可笑,小嘴兒一撇笑出聲來。
既然要找的人已走,她也就沒有再繼續(xù)留下來的必要了。木南蕁低頭,吹滅了桌上的燭火后關(guān)上門退了出來。
轉(zhuǎn)身剛逃走,便看到黑暗之中一個氣勢洶洶的身影朝這邊來。待對方走近后木南蕁才看清楚對方,原來是楊延德的妻子,馬賽英。
她向前迎了兩步,笑道:“五嬸嬸,您是來找五叔的吧!”
馬賽英看到迎面而來的木南蕁先是一愣,隨即應(yīng)道:“是?。∧竟媚镆彩莵碚宜穆??”馬賽英說著,朝木南蕁的身后看了看,發(fā)現(xiàn)屋內(nèi)一片漆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木南蕁道:“他……休息了嗎?”
木南蕁搖了搖頭,舉步離開并笑道:“他跑了!”
“跑了!他竟然又跑了!”馬賽英氣急敗壞的聲音,從木南蕁的身后傳來。
木南蕁忽然間心情大好,她想:跑得這么快,或許根本不是因為自己呢!不過,這楊家五叔,太平天國寺的“了塵師父”還真是有趣兒的很。
東方日出啼早鴉,城門人開掃落花。
木南蕁留下一封信后,迎著春日的朝霞踏出了天波府的大門。她先是去了南門大街的東西教坊,去找六堂主任月芳。
芳菲的四月,京城之內(nèi)淑氣騰升。
四周的鋪子陸續(xù)地拆下門板,開門迎客。
東西教坊門口人流熙熙攘攘,大堂之內(nèi)客人雖然還不算多,可是伙計卻沒有一個懈怠的。
木南蕁前腳剛剛踏進(jìn)門,一名伙計便迎上來招呼道:“姑娘,您是來吃飯還是住店啊?”
木南蕁上下打量她面前的這個少年一番,忽覺面善得很于是笑道:“小二哥,你這里可有什么拿手的吃食,推薦給我?。俊?p> 那名伙計很是客氣地將木南蕁帶到一張干凈的方桌面前,并說道:“姑娘,您是頭回來京城吧?”
“哦?小二哥,為何這樣說?”木南蕁好奇的問道。
小伙計自信滿滿地回答道:“姑娘,京城之內(nèi)的人都知道,咱們東西教坊的菜式每一道,都是咱們拿手的好菜。所以,壓根不需要我推薦。您隨便一點,便都是上佳之品。”
木南蕁雙眼放光地看著他,心中不禁贊嘆,好一個會說話,會做生意的小伙計。怪不得,這東西教坊的生意會這么火。
她饒有興致的剛想要繼續(xù)開口詢問,只聽得二樓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趙生,讓你接待個客人還如此油嘴滑舌!”
木南蕁循聲望去,便看到任月芳快步從樓梯上走下來。
“芳姨!”木南蕁輕點頭道。
任月芳開心地笑道:“蕁兒怎么不在來之前,提前給我遞個話兒呢!”
木南蕁抿了抿嘴,答道:“事出突然,我也是臨時決定過來看看的?!?p> “好……只要你來了,如何都好!”任遠(yuǎn)芳拉著木南蕁上樓,并揮手對趙生說:“這里沒你的事兒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趙生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有些懵住了。抓著腦袋小聲嘀咕了一聲后,便離開了。
任月芳親熱地拉著木南蕁來到二樓,繞過屏風(fēng)來至在會客廳內(nèi)。
“既然來了,就在這里多住幾天。”任遠(yuǎn)芳笑的合不攏嘴道,“咱們后閣樓一共有四間房,春雪齋是給閻爺留著的,我一會吩咐人把“秋雨軒”給你收拾出來?!?p> 面對任月芳的熱情,木南蕁心中暖暖的。甚至有一剎那,她真的想就此留在這里了。
“芳姨!”木南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您別忙了,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師父的情況,我坐一會就走。”
任月芳的情緒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有些失望的說道:“哦……一會就走?。 ?p> 她左顧右盼的猶豫了一下,繼續(xù)說道:“那行,我讓他們給你做幾道菜。怎么也得吃了飯再走??!”
木南蕁回道:“那就有勞芳姨了,雁門關(guān)那邊的事情,您清楚嗎?”
任遠(yuǎn)芳點頭道:“我知道,你擔(dān)心閻爺。”她說著,拍了拍木南蕁的手安慰道:“朝廷已經(jīng);另外派人去鎮(zhèn)守雁門關(guān)了,閻爺帶著咱們的人已經(jīng)回到梧桐苑了?!?p> “那師父的身體?”木南蕁繼續(xù)追問道。
任月芳笑道:“已無大礙,只需靜心修養(yǎng)即可。你就放心吧!”
木南蕁暗自松了一口氣,回道:“那就好……”
“蕭沛和蕭游在我這,你要不要見一見?”任月芳小聲問道。
木南蕁低頭想了想,回問道:“這里……可以嗎?”
任月芳重重地點了點頭,回道:“放心,沒問題。你在此處喝口茶稍等片刻,我這就將他二人給你帶來?!?p> 木南蕁看著任月芳離開的背影,心中暗自佩服。
她佩服蕭炎自身的魅力,居然可以讓這么多優(yōu)秀的女子為他死心塌地,付出一生。
在這些眾多的女子當(dāng)中,她最佩服的就是任月芳。
不管是楊延琪還是蒙繞香卡,她們至少得到過師父的愛;還有周湄,天下人誰不知道她是蕭炎的夫人。
可是,任月芳呢?
名分師父不肯給,感情更是奢求不到。盡管如此,她卻依舊心甘情愿地付出,付出她的感情,付出她的青春。
捫心自問,她做不到。
一個女人打理生意已是不容易,在魚龍混雜、顯貴如云的這京城更是難上加難。難怪,高俊叔叔等了她一輩子呢!
在感情方面木南蕁是幸運的,大多數(shù)的女人都是想要的得不到,擺在你面前的又看不上。最終,妥協(xié)在禮教的面前。與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將就一輩子。
每個人都在祈求來生,可這輩子的事兒我們都無法掌控。那下輩子的事兒,誰又說的準(zhǔn)呢?
木南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以至于蕭沛和蕭游二人站在她身后半天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
蕭沛等了片刻后,皺了皺眉頭,提醒道:“蕁姑娘,放松警惕是武林之人最忌諱的?!?p> 木南蕁聽到有人說話后,嚇了一跳。她警惕地轉(zhuǎn)身看到是蕭沛,暗暗地送了一口氣。
“這是梧桐苑的底盤,哪里會有什么危險呢!”木南蕁最硬的辯解道。
蕭沛直愣愣的懟回去,道:“就是在梧桐苑的時候,也不見得都是自己人。更何況,這是京城。即便是梧桐苑的底盤,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危險?!?p> 木南蕁雙眉緊蹙好一陣,心想:這是要說教我嗎?
一旁的蕭游看到氣氛有些不對,趕緊出言解釋道:“蕁姑娘不要介意,他就是這么個脾氣,想來也是為了姑娘您的安慰著想。”
木南蕁撇了蕭游一眼,回道:“我不會記在心里的。那日,我讓你們辦的事情如何了?”
蕭沛回道:“那日我們二人,跟著那名消瘦的男子,看到他走進(jìn)了一條窄巷子后就再也沒有出來。我們蹲守了幾日,發(fā)現(xiàn)那條巷子有一扇門與正街上的一個酒館相連?!?p> 木南蕁眼中閃過一道光,她好奇地問道:“那個酒館的名字叫什么?你們是懷疑,咱們進(jìn)城當(dāng)天,在街上打探雁門十六蛟的人,與那酒館有關(guān)?”
蕭沛和蕭游二人相互對視一眼后,堅定地朝木南蕁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