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伍拾捌 大道三千，我求我道
亥時許。
鳥宮廣場。
天上的黃月和白月似乎又快要重合在一起了，屆時望舒攜月的鏡像又會重現(xiàn)一次，天姥山又一個新的輪回即將到來。
洛今朝打坐在地，望著九天上高冷的雙月，在想：這望月城天天如此，雙月輪轉(zhuǎn)，一時黃月在東，一時白月在東，千萬年亙古來從未變過，而且時間過得又慢，每分每秒都像是在煎熬，難道，他們就不悶嗎？都在這里那么久了，樂土中快活的地方多著呢，那么多美好的風(fēng)景，他們都沒見過……如果讓我一輩子呆在這里，我還是寧可死掉。
想到這里，洛今朝不禁暗幸：幸好，我是要幫他們把法術(shù)帶去大世界傳承的，屆時我在樂土再開宗立派，就不用在這片祈天燈里待上那么久了，真希望修煉有所成，趕緊離開。
“嗯，趕緊修煉。”洛今朝自言自語道，“靈歌師兄說過，亥時是少陽三焦，六腑運行罡氣的最佳的時刻，現(xiàn)在修煉，可以順應(yīng)罡氣，順應(yīng)天地時序之理，修為必然不增，劍法屆時必有所成?！?p> 洛今朝翻開了那本奇書。
《天姥九劍》上面所載的某些內(nèi)容和《天姥悲歌》略有類同。
“劍乃百兵之君，君子之器，這【天姥九劍】，一共分為劈劍式、砍劍式、崩劍式、撩劍式、格劍式、洗字劍、截字劍、刺字劍、壓字劍九個招式，而且分為四重境界，太易、太初、太始、太素，等練到了太素之境界，便到達劍法的大乘境界，真正練成了這套劍法。”
天姥九劍，九又九八十一劍，往復(fù)疊加，生生不息，能夠使出無數(shù)的氣劍，變化萬千，化作劍龍。
“談到這劍龍之術(shù)，好像靈歌師兄教我用七月劍和流火劍的方式能合成冰火兩重劍龍，或許冰火劍龍和天姥九劍之劍龍，能夠同一瞬間使用出來。再配以【天姥悲歌】、【風(fēng)陌子】等身法和心法，就能完整地使出一套【天姥九劍】了?！?p> 洛今朝思索的，又自語道：“我對那【六龍回日劍法】等皆無靈感，為何一修起這個【天姥九劍】卻能無師自通呢？”
洛今朝以前也在天籟山玄黃宗學(xué)過一點點劍法的皮毛，現(xiàn)在用這些皮毛來領(lǐng)會《天姥九劍》的奧秘，卻能以平生常識常理，或者書上看過的玄理，去悟出其上的劍招，實在是玄之又玄。
“被族人遺棄又怎樣，道阻且艱又如何，孤身一人奮戰(zhàn)，一世畸零又有何懼，道不同，不相為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p> 練著練著，他又想起了過往之事……
往事歷歷在目，洛今朝是養(yǎng)父洛瀟不知從哪里撿回來的養(yǎng)子，本不是洛族中人，不是洛神后裔，身上沒有流淌著洛神之血……
因此，他一直遭受著族人的鄙夷和遺棄。
族長、鳥師、祭司銀目等人公然反抗洛瀟執(zhí)掌洛族的方式，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現(xiàn)在洛今朝在族里已經(jīng)是孤零零一人奮戰(zhàn)了，那又何妨力挽狂瀾，查出真相，挽回養(yǎng)父的人心？
養(yǎng)父的冤情一日不得洗脫，英雄之魂就一日不得安息，洛神，難道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后裔子民多災(zāi)多難嗎？
洛族之人不去信奉自己的祖先洛神，卻完完全全地改信秋神，族長洛嵇等人如此執(zhí)掌洛族，一改往日風(fēng)俗習(xí)慣，又如何能夠得到洛神的眷顧呢？
絕不能，讓洛族這么毀滅……
“南山百族，生于此間，必須得戰(zhàn)，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忘戰(zhàn)必危，不戰(zhàn)，必亡?！别B(yǎng)父洛瀟臨終前的叮囑，又浮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中。
“可笑今朝，我形只影單……”
“錚……”洛今朝拔出了七月劍，開始練了起來。
天姥九劍的玄奧之處，就在于世間有形之物，終會腐朽，唯有無形之物，方得永生，以無形之招，勝于有形之物，便是九劍的創(chuàng)立初衷。
無招，勝于有招，無用，就是大用。
無，有，可以相生。
天道、自然之理盡在此處。
無形勝于有形，如果老是在一個桎梏、一個框架里面去思考這天地的形成，人的修為就會被那道桎梏限制，就會給自己套上了一個牢籠，所謂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學(xué)會掙脫牢籠，然后才能窺得見更廣闊的的天地。
就比如一句經(jīng)文、一句口訣，還有那些招式，看完過后就把它融進靈識之中，把它們?nèi)繏佒X后，再去感悟一下這天地。
《天姥悲歌》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在于天道，人道次之，需順著天道發(fā)展，才能延續(xù)人道。
“《天姥悲歌》不愧是望月城的集大成者，很多劍法和心法的基礎(chǔ)功法，都盡在其中?！甭褰癯馈?p>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看來我已經(jīng)找我的興趣所在了，只有適合自己的劍法，才能飛速修煉，大道三千，我只求我自己的道，佛是縹緲，道亦虛無，只有自己的道路，才好走，走自己的道，我洛今朝，不需要任何人的道路?！?p> 這時候，天上出現(xiàn)了黑云涌動，雷霆萬鈞的現(xiàn)象。
一群群天姥山弟子以雷電為“車”，應(yīng)龍居中“駕轅”，青虬配以兩旁，手持稀奇的瑞玉，輝映出黃色的繚繞彩云。
他們的前面由白螭開道，后有騰蛇簇擁追隨，悠閑遨游。
他們個個踏著飛劍神獸前來，似在練功斗法。
“錚！”其中一人踏著靈劍飛下，舉目一看，正是靈隱師兄。
靈隱師兄的劍是青銅顏色的，他所掠過得流光，也帶著棕色，和他那身上印著的棕色殘月圖騰一樣。
他落在了地上，朝今朝走來。
“師兄，這是怎么了？”洛今朝問道。
“我們正在修煉，現(xiàn)在快要丑時了，雙月即將合一，趁現(xiàn)在練練功，也好。”靈隱傲然道。
“這是……練功？”洛今朝見他們練功的排場居然那么大，神獸和雷霆都駕馭開來了，看上去像要作戰(zhàn)那樣，不像是練功。
“你修行怎樣？”靈隱問道。
“我……剛開始修煉那些劍術(shù)時，我頗為不解，無論怎么練都練不上手，后來，靈歌師兄說要找尋適合自己的大道和劍術(shù)，才能練上，這不，我剛找來新的招式，就上手了?！甭褰癯_心道。
“你練的是什么？”靈隱問道。
“天姥九劍?！甭褰癯鸬?。
“原來是這個……”靈隱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這套劍法，我們眾弟子都有練過，只是沒人喜歡它，就不再繼續(xù)修行，整個望月城也只有靈歌他一人練完了，卻從未使用過一招一式……說起來，也不知他是怎么悟出這套劍法的，練到后面，我等怎么也練不下去……當你練到后面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以情字入劍，方可成此劍法，但我等都沒有親身體會這個‘情’字，故而練不上手，就把它一直荒廢在那里，塵封了?！膘`隱說道。
“情字？為何，我看不像啊，我開了開篇的兩重境界，講得不就是天地殘缺之理，還有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還有無形、有形之物之間的辯證之理嗎？哪有情字？”洛今朝急忙道，而且一邊說，一邊翻起了那本破舊的《天姥九劍》，查找起來，最后道，“哦……好像還真有……但是，靈歌師兄他……情劫？”
洛今朝恍然大悟，想到了靈星師兄曾對自己說過，靈歌師兄平生只渡過一次劫難，便到達了“涅槃重生”的境界，那個劫難，便是情劫。
“不錯，情字何解……以前望月城有個人，也是樂之者，他樂于劍法，卻也困于情字，他一直追求至高至強的境界卻始終達不到心中所想。他便是靈歌師兄，后來他經(jīng)歷了情劫，自創(chuàng)出這一套劍法。他苦苦追求，過于沉迷，沒有其他人陪伴，只有他自己，沒有了紅塵，只有孑然一身，孤傲一生。他中了情劫，卻也追尋大道，他用自創(chuàng)的這套天姥九劍斬斷情劫，渡劫后，涅槃重生，也因此而真正練成了天姥九劍，可他卻從來不使用這套劍法，恰恰因為他斬斷了情劫，也因此永遠地失去了某個人……或許，我等弟子是因為沒有經(jīng)歷過情之一字，所以無法修煉《天姥九劍》第三重后面的內(nèi)容吧……這本書因此荒廢，這劍法平平，也沒有什么威力。”
“那，那人是誰？”洛今朝問道。
“問那么多干嘛，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之事了，好好修煉，我走了?！膘`隱說罷，便化作一道劍光，掠過天際，自行修煉去了。
“難怪，靈歌師兄不太想我修煉這套劍法……原來是他自己悟出來斬斷情劫的……難怪有難言之隱……”
……
洛今朝又練了半個時辰的劍法。
子時初，空中的雙月幾乎要重合了。
這個時候，樂土已經(jīng)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了。
但望月城除了雙月，其它幾乎沒有變化。
紫宮，軒轅殿。
洛今朝被涵虛長老召來了他的宮殿，說是有一番話要對他說。
軒轅殿高五丈，大殿內(nèi)空曠幾乎無一物，除了一計時沙漏，一打坐蒲團，一八陣之圖，天花上一道星宿天幕，再無別物。
“拜見師尊?！甭褰癯瞎笆值?。
此刻，涵虛長老正背向他，打坐在大殿正中的蒲團上。
“嗯，你來了？”涵虛長老淡然道，“你可知何為殺戮？”
“殺戮？”洛今朝疑惑道。
“牛首之山，是為禁忌之地，其緣由便是，其山頂?shù)哪隙穭?，封印著一群殺戮之徒?！焙撻L老道，“他們爭強好勝，吸納天地煞氣進行修煉，凡事都以殺戮解決，不講人情，不講條律，簡單粗暴至極，須知，世間萬物，都有秩序，人族的王國制定了人族的條律，以法家治國，定國安邦，而我望月城設(shè)置了仙律長老一位，是為解決諸多紛擾斗爭，保證公平公正，弟子們能夠安然無恙地修煉得道，不可戾氣染身。正因如此，那群殺戮之徒才永遠被困于南斗劍冢，永失自由之身。”
“弟子明白?！甭褰癯贫嵌?，拱手道。
“嗯，提醒你一下，一定要遵守望月城的條律，不可擅闖禁地，否則，必將自食惡果?！焙撻L老道，“之所以要遵循天道自然，讓世間萬物按照秩序進行，是因為此乃長久安定之計。雖說為了自由，什么都可以不要，但真正的自由來臨，人們將會遭受真正的毀滅。一個沒有秩序，沒有條律的國度和土地，算不上自由，那只是混亂，比混沌未開，更為可怖?！?p> 洛今朝只見涵虛長老背向著他，一頭白發(fā)三千丈，如瀑布那般垂落在腰間。
他講話像是運轉(zhuǎn)了周身的功力，看似輕描淡寫般吐出一番大道理，但實則內(nèi)功深厚，仿佛只要輕輕一發(fā)，稍微一點點，就能“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
他的一番話如黃鐘大呂，醒聵震聾，發(fā)人深省。
“弟子，明白?！甭褰癯笆值?。
“殺戮，戾氣，不能解救一切。身懷利刃，可不示人，但是，手無寸鐵，卻是任人宰割。有時候反對殺戮，不等于否認殺戮，須知，殺戮和普渡，得雙刃齊下?！焙摰馈?p> “長老高見?！甭褰癯缏劥蟮馈?p> “正如我等眼前的這尊上神，他是我們天姥山望月城所信仰和供奉的神祗，天姥山中處處都供奉著，他所主張的，便是以修羅之心，掌往生之刃；以仁慈之心，掌殺戮之刃。一手掌著殺戮，一手握著普渡，才是中庸之道?！焙撻L老說罷，便指向一旁的那尊小雕像。
這尊雕像并不陌生，雕的正是一個面容猙獰、卻有著佛的慈悲的人，他左右手分別托著龍和鳳凰的雕像，頭上頂著一只怪鳥的雕像。
洛今朝看了看，這尊雕像似乎望月城中處處都是，無論是紫宮四殿的太微垣，還是休息地望舒閣樓，還有峻狼山的太一樓大門左右兩邊，乃至鳥宮之中，都時常供奉參拜著這種雕像。
“他們稱這尊雕像為上神？也不知，這上神到底是何人，看上去挺兇狠的模樣，跟望月城的長老們面相都不太相似?。俊甭褰癯瘍?nèi)心疑惑道。
“以慈悲之心，掌殺戮之刃?！?p> “以修羅之心，掌普渡之劍?！?p> 這是上神雕像左右兩旁的對聯(lián)，用古篆雕刻著。
洛今朝默默地念了一遍那兩句話，感覺很有道理。
“以前曾有一個人，他有兩面，一面以普渡正道，一面以殺戮正道，后來他殺戮的那一面發(fā)現(xiàn)，世間的惡人是殺不完的，黑暗是無窮盡的，殺戮也永無止境，以殺止殺，信仰殺戮，只會帶來更多的殺戮；唯有普渡者，他卻以一顆仁心解救了眾生?！?p> 涵虛長老道：“一定要記住，殺戮雖然可以解救眾生，但殺戮，并不能解救一切，有時候，殺戮，會帶來更大的災(zāi)劫。能普渡，就盡量不要殺戮。當殺戮的那一念閃過你的靈識之時，要想想，這一念之間，會帶來什么的后果。殺戮的時候，莫要忘了普渡?！?p> “弟子定會謹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