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四合,華燈初上。
揚州城內(nèi)最繁華熱鬧的一條街道內(nèi),紅塵閣的門前,賓客往來人流不斷,鼓樂笙簫徹夜不息。打扮妖嬈的嬌艷女子立于臺階之上,熱情的挽著一個個似熟非生的客人,說著半真半假的纏綿情話,迎來送往,無論是離開的人或是進(jìn)來的人,臉上皆帶著魘足而開懷的微笑。
這是揚州城煙花柳巷內(nèi)那些裝飾華麗的樓宇門前每天晚上都在上演的情景。
而與粉閣瓊樓相背的另一條街道,則顯得相當(dāng)清冷蕭索。
漆黑的窄巷盡頭,一盞幽白的燈籠鬼火一般照亮著一戶低矮的門楣,薄紙糊就的燈籠隨著夜風(fēng)不停搖擺晃動,拉長了一只靜伏于墻根靜候老鼠光臨的黑貓瘦長的身影。
這是一條死巷,在這個幾乎只能享受正午一線陽光的死巷內(nèi),散發(fā)著常年揮之不去的一股淡淡腥臭和霉味,除了老鼠和野貓,幾乎無人愿意光臨。
誰都不會料到,在繁華熱鬧的另一面,還有這樣一處清冷貧瘠的街道。
斑駁的土墻之內(nèi),一名女子慵懶的聲音隱隱透過明紙小窗傳了出來。
“一千兩銀子殺一個人其實并不算多?!摈壬徖w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根包銀雕花的精美旱煙桿,裊娜青煙從兩瓣殷紅飽滿的唇畔緩緩?fù)鲁觯爱吘箽⑹侄际敲爸裘娘L(fēng)險,這一千兩買的不僅是對方的命,也是殺手的命,我們做這個行當(dāng),最講究的就是雙方公平。公子給出的價格,魅蓮無法接受,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p> 杯中的粗茶早已泡得顏色泛黑,在瓷白的杯沿留下了一圈深黑,窗外,月已西斜。
在這間幾乎享受不到月光恩澤的低矮土坯房內(nèi),魅蓮?fù)嶙诜鍪忠蝺?nèi)已經(jīng)有足足兩個時辰,她面前的桌角上,已經(jīng)磕了一堆厚厚的煙灰。
嫵媚深邃的眼眸中已隱隱有了一絲不耐,可任誰看去,她裝填煙絲的動作依然是那么從容優(yōu)雅,微微翹起的蘭花指上,殷紅的丹蔻在昏暗的燈火下泛起一絲隱隱的暗紫。
“蓮姑娘,我知道您給出的價錢很公道,可……可我現(xiàn)在只能拿得出這么多錢?。 鼻嘁聲玖似饋?,雙手緊緊扣著桌子邊緣,“無論您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都萬死不辭,我只要那條惡犬死!”
魅蓮嘴邊浮起一絲冷笑,翹起的二郎腿輕輕點了兩下桌腿,“公子找上我的時候,想必已經(jīng)很清楚我的規(guī)矩了,我這里只收錢,不收人情。”她長長的吐了一口煙,抬手將旱煙桿敲在桌角,“我很敬佩公子這份不惜舍命也勿要人死的決心,所以……我打算給你提兩個建議?!?p> “第一……”她揚起手中的旱煙桿敲在青衣書生面前,桌面留下一圈淺淺的煙灰,“你可以等到有足夠的錢時,再來找我,第二……”她揚起手中的旱煙桿又敲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傾,緊盯著青衣書生的眼睛,低低道:“你也可以親自上陣,畢竟,你連命都不在乎了,還有誰能夠攔得住你?”
魅蓮手撐扶手椅,緩緩站了起來,“一千兩銀子買曹光遠(yuǎn)的命,已經(jīng)是低得不能再低的價格,公子若實在拿不出來,還請回吧?!?p> 青衣書生身子一顫,跌坐回了椅子上,額際的汗珠并著腮邊的淚水一齊滑落,自下巴處會合,狠狠滴落在他的衣擺上,氤開成一團深青。
魅蓮側(cè)頭看了青衣書生一眼,只見他俊秀的臉上又是悲憤又是不甘,情緒激動到無法自抑。魅蓮嘴角揚起一抹冷艷的笑。這樣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可這樣俊俏的書生,她還是頭一次遇到。
她雖然對這書生頗有好感,卻不能抱有一絲憐憫。談判的中途一旦泄漏了自己的情緒,那么價格就再也抬不上去了。
殺手是來錢最快的職業(yè),同時也是風(fēng)險最高的職業(yè),殺手做的是無本的買賣,卻是冒著隨時丟掉性命的風(fēng)險。前朝饑荒,一個饅頭就能買兇殺人,如今太平盛世,買家出不起合適的價錢,殺手又何必去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
作為一名中間人,魅蓮是按價格抽成的,每一單買賣,她從中抽取三成。并不算多,在她們這一行中,她算是抽取得最少的了,而這個書生卻壓了價。并不是她不愿意幫這名書生,而是因為,一旦價格壓得太低,殺手不會接這樣的生意,這筆買賣自然也就無法做成。魅蓮不傻,她不會去接完不成的買賣,那樣只會砸了自己的招牌,雖然她的門口并沒有什么像樣的招牌。
“撲通”一聲,青衣書生放下最后一絲尊嚴(yán)跪倒在魅蓮面前,“蓮姑娘,求求您幫我這一次,來生愿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求您……”
書生的額頭狠狠磕在泥土地面上,光潔的額頭瞬間臟污一片,魅蓮的眉角微微蹙了一下,繞開他,走到窗前,“杜公子,據(jù)我所知,你家雖是詩書傳家,祖上卻是以商發(fā)家,是揚州城內(nèi)有名的大戶,區(qū)區(qū)一千兩銀子都不肯出,未免也太沒有誠意了吧?”
青衣書生是杜家的大少爺杜澤生,憑借不小的才氣和俊秀的容貌,在揚州城這個名人輩出的福地,他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一身青衣,儒雅俊秀,幾乎是多數(shù)閨閣少女的夢中情人。
可此時此刻,這個儒雅俊秀的翩翩才子卻拖著長長的哭腔匍匐在她的腳下。魅蓮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原來再俊秀的公子,哭起來的樣子也是這樣的丑陋啊。
“蓮姑娘有所不知,我雖是杜家名義上的大少爺,卻為側(cè)室所生。家中上下素來看不起妾生子,就這四百七十兩銀子,還是我變賣了母親留給我的所有遺產(chǎn)才湊出來的,您就是現(xiàn)在立刻要了我的命,也再難湊出一兩半兩了。”
“哦?連母親留給你的遺產(chǎn)都變賣了,就為了替一個沒有名份的女子報仇?”魅蓮緩緩轉(zhuǎn)身,饒有興趣的看著地上的人,“杜公子真是個癡情人,那死去的女子能遇到杜公子這樣的癡情人,也算不枉此生了?!?p> 聞言,杜澤生猛的抬起頭來,漆黑的眸子里升起一絲亮光,滿面淚痕的看著魅蓮,“蓮姑娘,我知道您是個好心的,笑笑她死得可憐,我若不能為她報仇,枉生為人,求您就開恩一次吧!”
魅蓮側(cè)轉(zhuǎn)過身,朝桌前的扶手椅緩步走去,捏著旱煙桿的拇指指甲在桿身上輕輕來回刮蹭。這樣的客人是她最不樂意接見的,生意場上只談錢,講什么來世和恩情簡直是笑話,她有些后悔因為他俊秀的容貌而陪他空耗了這兩個時辰。
可是,她魅蓮從來就不是一個知悔就改的人。
她坐在扶手椅上,看著跪伏在地上的俊秀公子,輕輕吐了口氣,“唉,也罷,你且先回,我盡量幫你想想辦法,卻不擔(dān)保一定能成?!?p> “多謝蓮姑娘!多謝蓮姑娘!”杜澤生激動的連磕了三個響頭,又做了一個深深的長揖,一步一步退出屋門。
陳舊的老木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響,驚跑了一只正蹲伏于門邊的黑貓。杜澤生長長舒了口氣,看了一眼懸在頭頂?shù)哪侵粦K白燈籠,抬腳快步往巷子口走去。
屋內(nèi),魅蓮手持旱煙桿歪坐在扶手椅內(nèi),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一包銀票和散碎銀子上面,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冷笑,“還真是麻煩啊,唉……”
闌珊九月
看到書的小伙伴能給我留個言嗎?好涼啊,感覺完全沒有人看,還是大家都不喜歡這類型的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