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劉嬿之死
晉王妃劉嬿被李存勖抱進東宮的那天，整個東宮里的女人，都隱約有些情緒不穩(wěn)。
將她安置在李落落的喚羽宮，李存勖很快就被告急的戰(zhàn)況拉走。
幾日后，劉嬿在一片柔和中醒來，入眼皆是恢宏，看的她還有些迷茫。
“醒了醒了，終于醒了?！陛喎凳卦诜恐械尼t(yī)官們，為她的睜眼感到欣喜。晉王李存勖曾放出狠話，若這次王妃救不醒，他們都要提頭來見。
跪在房外的香蓮聽到劉嬿醒來的消息，涕淚縱橫都來不及拭干凈，就沖著李存勖辦公的正宮奔去。
在殿外求見的香蓮根本進不去，被侍衛(wèi)攔下后，她越發(fā)哭的兇悍。好在殿外的動靜鬧大，李存勖也聽見了香蓮的聲音。隨后喚人去將香蓮領(lǐng)進殿中，沒等李存勖問及，香蓮就跪倒在大殿上。因為害怕殿中的陣仗，香蓮俯低身子不敢抬頭。
“香蓮？”李存勖本就因為梁人于汜水關(guān)處奇襲，再奪河?xùn)|兩城的事焦頭爛額，聽見殿外還嘈雜不止，此時更是額頭兩側(cè)的穴位脹痛難抑?！昂问麦@呼，還鬧到大殿門外來？”
“殿下，香，香蓮惶恐?！鄙l(fā)抖的香蓮極力壓制內(nèi)心的慌張，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發(fā)顫，“是，是王妃，王妃醒了，奴，奴婢……”
“醒了？”李存勖聞言，激動的站起身，剛要跨步而去，猛然想起還在商討軍情的諸位心腹們，“今日應(yīng)對之策便討論至此，明日本王希望諸位能獻上應(yīng)敵良策，退下吧！”
“王爺！這梁軍兵分三路而來，河?xùn)|早已危在旦夕，還望王爺以大局為重，暫且擱置兒女私情?！碧孟逻€一身朝服的曾大人，終于不想再忍了，只身擋住李存勖欲離開大殿的步伐。
李存勖本想怒斥其擋了路，可還未開口，其他幾位心腹大臣，竟也學(xué)著曾大人來攔他。
“王爺，大局為重啊！”
“美人何及江山之重，還望王爺三思?！?p> 被這些人一攔，李存勖卡在喉間的話，終是被那句‘江山之重’給咽了回去。
思慮一番后，李存勖對香蓮說，“告訴王妃，本王議完事肯定最先去看她?！?p> 像是聽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香蓮惶恐的情緒也被固執(zhí)相抵，“殿下？王妃她，她可能就是回光返照之像?。‰y道殿下都不肯去見王妃最后一面嗎？”
“你這膽大妄為的奴婢，家國大事豈能委于女子之下，莫要在此影響王爺?shù)呐袛?，速速離開?！?p> 這時，侍衛(wèi)上前來，一把將香蓮拽出大殿。
李存勖有些不敢面對香蓮的哭喊，索性閉上眼繼續(xù)聽朝臣們議政。
“殿下！殿下，你去看看王妃吧！香蓮求您了，王妃醒了，殿下！殿下……?。∧銈儭北皇绦l(wèi)一把扔出殿內(nèi)，香蓮狠狠摔在冰冷的石板上。
再抬頭看一眼面前巍峨的大殿，香蓮覺得無比心寒。
虧她還以為王爺對她家王妃，還是存了些情誼的。每次王妃罵到王爺薄情，她還親勸王妃不要對王爺失望?？裳巯拢凰麄円话淹瞥龅铋T，香蓮終于相信，王妃那些罵人的話一點也不假了。
抹凈臉上的淚痕，香蓮四下張望，居然在偌大個東宮里，尋不到一個熟人。
舉目無親的心境下，香蓮收拾起自己的儀容。待會去見王妃，她可不能讓王妃看出什么端倪。
當(dāng)香蓮藏起委屈，頂著一臉明媚笑容回到喚羽宮，以為會迎來王妃的大發(fā)雷霆，卻沒想到，劉嬿眼神空洞靜默的可怕。
房中被摔的滿地狼藉的樣子，就連她臨去大殿前煎好的湯藥，也被掀翻在厚重地毯上。
“娘娘？”
“……你去哪兒了？”劉嬿的聲音猶如蚊蠅細(xì)小，“醒來見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撇下我跑了。”
“娘娘！香蓮不會離開您身邊的，娘娘嗚嗚嗚?！甭牭絼鞯脑挘闵徱粫r沒壓抑住，靠近劉嬿腳邊嚎啕大哭起來。
主仆二人就這樣坐在狼藉中間，孤獨而遺世。
劉嬿看著香蓮哭，眼里的淚早就流干，又重新被纏繞上的紗布，讓她的身體顯得比常人都笨拙許多。伸手覆上香蓮的頭，劉嬿第一次這般慈祥的問候，“香蓮七歲來的劉府，十六歲隨我出嫁。算起來，而今早就過了適婚年紀(jì)。誤了你，你可曾有恨過我？”
“香蓮的命都是小姐給的，又怎么會恨小姐？”
“那便好，那便好。”像是有什么話被她刻意隱去，劉嬿眼里的逃避一閃而過。
相互扶持多年，香蓮怎會看不懂劉嬿的欲言又止，只是這次，就連向來多嘴的香蓮，都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沉默就此蔓延在主仆二人身邊，良久，香蓮還是主動問了，“小姐是不是還有什么話，想要香蓮代為轉(zhuǎn)達？小姐只管說就行了，香蓮，必然不會漏了小姐說的任何一個字?！?p> “哈哈，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還是作罷了?！笨酀恍?，劉嬿鼻頭酸了，竟有些哽咽了。
“小姐……”還是香蓮最先忍不住崩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一次來勢洶洶。
仿佛已經(jīng)看見自己的命數(shù)將盡，劉嬿輕嘆一口氣，開始默默撤掉身上的紗布。
她不想帶著這些紗布閉眼，因為纏繞的實在太緊，緊到她常常順不過氣。這種壓抑的感覺，好幾年了。
哀大莫過于心死，這輩子雖短，可她一點也不后悔來此走一遭。
所有的恩恩怨怨一瞬間變得飄渺，劉嬿突然覺得恨不起任何人來。似乎臨了，她才肯放下一生的執(zhí)念。朦朧中，她仿佛看見了雙親正在朝她招手，他們笑的是那么快樂，那么滿足。
記憶里的劉知遠，也還是當(dāng)年那個稚氣的模樣。笑著追逐在她身后，吵著，鬧著，只為了嘗一口她手里的糖葫蘆。
“……小遠，你最喜歡的人是誰？”兒時和劉知遠在后山嬉耍的畫面，與眼前的幻像重疊。劉嬿記憶里最深刻的，原來還是自己的弟弟。
“自然是我的親親大姐姐，小遠才不想和大姐姐分開?！敝蓺獾膭⒅h將小臉湊近劉嬿，笑得有些諂媚可愛。
“放心，大姐姐會永遠守護著小遠，就像天上的月亮，永遠指引著星星找到回家的路?！?p> 十二三歲的少女，抱起六歲的小小少年，在一片皓月下輕輕的哼起歌謠。吹著山風(fēng)，二人在夜露中獨享著屬于他們的不羈和自由……
“等不到了，來不及了！小遠，別恨姐姐……”揭下身上最后一片紗布，劉嬿再無精力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轟然倒下，重重摔落在厚重的地毯上。
隨著香蓮一聲驚呼，劉嬿緩緩閉上眼瞼。
沒有多余的不舍，唯剩嘴角一絲解脫的笑意，她沉沉睡去。
“小姐！啊，小姐！”香蓮撕心裂肺的聲音貫穿整個喚羽宮，在宮門外疾步趕來的李落落，突然停下步伐。
“郡主？這恐怕是……”青檀也被這聲哭喚驚到。
“唉，還是遲了一步。”
扭頭再看身后一群黃門里，渾身止不住晃動的身影，李落落也是一言難盡。
將劉知遠藏在自己隨行的奴仆中，為的就是想帶他進宮，來見晉王妃劉嬿最后一面?？山K是未能趕到，錯讓他們姐弟陰陽兩相隔了。
“郡主之恩，劉知遠沒齒難忘。既已到了這里，劉某便不勞煩郡主了。告辭！”
劉知遠沒有抬頭，李落落還是不經(jīng)意覺察到了他濕潤的雙眼。劉知遠正準(zhǔn)備離開隨行隊伍，卻被李落落攔住。
“王妃嫂嫂最放心不下的，這世間只剩劉公子一人，何不遵循了嫂嫂的夙愿，安穩(wěn)避世離開這里？”
“大姐姐一直都在等，月亮一直都會在浩瀚星空中，等著星星回家。至少，大姐姐入陵前，我也該再看她一眼。哪怕只能遠遠看著也好……”
李落落還欲說些什么，突然被一旁的青檀拉住，青檀朝她輕微點頭。
李落落明白青檀的意思，她是想讓自己別再插手，畢竟劉知遠一個外男獨闖東宮，被李存勖知道后，那可是要命的重罪。
“咚！嗡嗡嗡！咚……”突然響徹整個東宮的喪鐘響起，瞬間將李落落的理智拉回。
“劉公子，若是真如方才所說，沒齒難忘本郡主的恩，那便請公子再信欣榮一回?！睊觊_青檀的手，李落落也不知自己突然為何多事，竟管起了劉知遠的閑事。慌亂中一把薅住劉知遠的手，李落落話中極為懇切。
宮里的喪鐘響了，那就說明等下整個東宮的人，都會朝喚羽宮攏來，晉王李存勖也會過來。那時候，整個喚羽宮定然成為整個東宮的焦點。
要是劉知遠不小心被宮里其他人認(rèn)出，那他可就真是插翅難飛。
也不知劉知遠是如何想的，剛決心要去見劉嬿一面，不管等下是否暴露身份，他都毅然決然?？纱丝淌直焕盥渎渥プ?，突然整個人的魂都仿佛酥了。
“……可是！我，我……好。”一切都是那么鬼使神差，劉知遠自己都搞不清這一刻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