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王氏
揚州城門大開,昔日浩浩湯湯的出行隊伍,如今只剩寥寥一輛破敗的馬車。
王氏將楊溥抱在懷里,強壓著楊溥東張西望的腦袋,無助的淚珠不住的滑落。她反常的舉措,讓楊溥有些擔(dān)憂,抬起青澀的臉,只見王氏面色慘白,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流。
“母妃,你為何哭了?”
王氏不語,只用力的抱住楊溥,仿佛一松手楊溥就會失去似的。
“母妃,阿溥已不是雛童,這樣被母妃抱著,實在難堪?。 ?p> “阿溥,我的阿溥,你要記住,你是淮南節(jié)度使,世襲吳王楊行密的第四子。你大哥和其他兄弟至親,都是被徐溫逼死的。阿溥你一定要牢記!”
楊溥有些不解,但還是順著王氏的話,點頭應(yīng)是。
不一會,馬車行至城門前,王氏突然撇下楊溥,徑直跳下馬車。
搶過車夫手里的馬鞭,王氏奮力抽打馬身,頓時馬兒受了打,嘶吼一聲開始瘋了般狂奔。王氏目送馬車遠(yuǎn)行,哭的越發(fā)兇猛了。
楊溥被王氏這一操作給嚇懵了,馬車疾行顛簸的厲害,他好幾次因為支撐不穩(wěn),在車內(nèi)摔得七葷八素。
“母妃,啊,母妃,這是怎么了,母妃,快停下……”
王氏站在城門前,一身素白,簡單用一支木簪盤起的長發(fā),在方才的跳動中有些散落。
看著眼前的揚州城,王氏笑中含淚,無比凄涼決絕。
這里也曾是見證她風(fēng)華絕代的地方,雖然她嫁入南宮時才十四歲,可當(dāng)日她作為整個揚州城最風(fēng)光的新娘,被城中萬民跪拜,那是多么無上的榮光。
她的夫君,是整個淮南權(quán)位的巔峰。
那年那日,吳王楊行密五十三歲,她本以為自己嫁的會是一個雙鬢斑白的老漢,可當(dāng)她透過流蘇,望見那一身錚錚鐵骨的吳王,她的心,至此便融進了春陽里。
她永遠(yuǎn)忘不了那一刻,王爺大笑著上前,將她從豪華的轎輦上抱下來,一路抱到了南宮的前殿。
那時,她從未如此近距離的看一個男子的樣貌。
她不會形容,也不知道該怎么阻止,這樣在上萬人面前被人抱著,實在叫她難為情。
像是覺察到了她的窘迫,王爺故意壓低嗓音,湊近她耳邊說,“莫害怕,今日這盛會,是為你而開。你若不喜這排面,本王可叫人安排撤掉?!?p> “我,我我,不,不用。”
“哦?哈哈,沒想到本王的小愛妃,還撐得住???”
看似好像并不好笑,她當(dāng)時也不知他因何笑的這么開懷。忐忑不安的一顆心,就是從那時起,再也不能將之從王爺身上收回。
記憶收回,王氏未施粉黛的臉上,一抹凜骨的凄涼,使她看起來就像搖搖欲墜的風(fēng)箏。
她猜的沒錯,大將軍的人馬,很快就追來了。
她沒有跑,站在城門前的‘江都’兩個大字下面,就像十六年前,她初入揚州城。
看著大批人馬朝她涌來,只是物是人非,大紅的綢子變成了白色的粗麻。朝她而來的人,再也不可能是心里最掛念那個。
徐溫沒有要追楊溥的意思,指著立在原地的王氏,說,“是不是你?”
沒想到王氏也不解釋,淡淡一笑,“沒錯。就是我!”
“你這毒婦,我兒待你母子不薄,他甚至還想日后擁你們母子上位,你恩將仇報,實乃萬毒之婦?!?p> “呵,那還真是多謝了大公子抬愛?!?p> “王氏,你還有臉提他!你不配,你不配!”徐溫難得如此激憤,恨不得立馬上前去將王氏千刀萬剮。
“可惜?。”緦m這一險棋,終究只取了徐知訓(xùn)一人狗命。還是怪你啊大將軍,怪你沒有中計,倒是讓這二公子撿了一條命?!?p> “……你好狠毒。”徐溫眼睛微合,半瞇的眼神充滿了危險。
“你們徐家人,都該死!不僅是徐知勉和那徐知訓(xùn),你最該死。欺辱我們孤兒寡母,還好意思說,是施恩于我們。哈哈哈,將本宮和幾位郡主養(yǎng)在別院,不過是淪為你們肆意欺凌的奴隸。你大將軍高高在上,權(quán)傾朝野,又怎會不知,你那侄兒在別院里做的好事?”
王氏的聲音越喊越大,徐溫的眉頭也皺的越發(fā)深了。
“唔……”突然一支箭直穿王氏右胸,她笑了笑撅斷箭柄,“大將軍不是一心想要壯大徐氏嗎?哈哈哈,沒想到吧,別院里的楊氏血脈,但凡發(fā)現(xiàn)有了身孕者,都含恨而去了?!?p> “毒婦你找死!”徐溫氣急,再舉弓瞄準(zhǔn)王氏。
突然,有人站出來擋在王氏身前。
徐溫認(rèn)得那人,焦急喚那人挪開,“林公快快讓開!”
“大將軍不可,王氏雖已不再是吳王的側(cè)妃,可她畢竟還是世子的生母啊!”
林若賢今日原本是想著來送送王氏和楊溥,畢竟早前王爺與他有君臣之誼,如今王爺?shù)倪z孀要離開揚州了,他念著舊情,也是該來送別。
只是這不巧的是,他才下馬車,就在城門口撞見這樣的事情。
“林公向來在朝中不偏向任何一派,不偏不倚保持公正中立。就是不知,眼下林公此舉,可是要就此向徐某挑明態(tài)度?”
“大將軍執(zhí)掌兵權(quán),林某可是知趣的。只不過,今日這光天化日之下,大將軍舉兵來討伐一位寡婦,這實在有違大丈夫胸懷?!绷秩糍t在淮南朝政的分量,暫時還不是徐溫輕易敢動的。
“王氏設(shè)計暗害我徐溫二子,長子徐知訓(xùn)現(xiàn)在尸首還躺在府中,你說,這樣的毒婦,還需要什么胸懷來容忍?”
聽徐溫如斯說,林若賢的確不知該回些什么,畢竟徐知訓(xùn)遇害的事,現(xiàn)在整個揚州城傳的人盡皆知。不光是徐溫的親兵,就連守城的禁衛(wèi),和府尹間司武職的衙役,整個揚州能調(diào)動的武裝,都被啟用去追查徐家大公子之死的嫌犯。
“那大將軍可有證據(jù)?若是沒有,可不能這般胡亂污蔑……”
“林大人!”王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剛才一直在聽林若賢和徐溫的對話,對這個有情有義的吏部侍郎,還是抱有感激的。
“林某在,夫人請說?!?p> “多謝林大人在此替本宮說話,待本宮去了那邊見到王爺,一定會將大人的忠心轉(zhuǎn)達(dá)。”
“???夫人這……”林若賢被王氏這一說,給弄的滿臉驚恐。
王氏帶笑的眉眼,看著林若賢,突然從闊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朝自己心口處狠狠扎進去?!啊郏 ?p> “哎呀!夫人這是!快救人,快快救人??!”林若賢慌忙上前,想幫王氏止血,可傷口正好在女子隱私處,向來正直的林若賢不敢上手,急的胡子都亂顫。
“林大人,本宮有一事相求,還望大人能答應(yīng)?!?p> “夫人請說,林某定當(dāng)竭盡所能?!?p> 王氏伸手指著徐溫,說,“權(quán)臣之心不善,恐引淮南內(nèi)亂。為保楊氏血脈,世子已逃往金陵,他身邊尚有我母族庇護,待他成年,還望大人能,能以世襲制迎他歸來?!?p> 說完,王氏嘴里一口血噴涌,濺了林若賢一身。
“這這,這!”林若賢哪里還聽得進去王氏的話,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他,嚇得手足無措。
這時徐溫已經(jīng)走近,他也沒料到,這個毒婦會自盡在當(dāng)街。
他還未問出,王氏的同黨是誰,又是誰掌握了這次刺殺所有時間的推進。這精準(zhǔn)到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細(xì)節(jié),他不會相信,只有王氏一個大門不出的婦人能完成。
“是誰在幫你?密謀這一切,你不可能毫無破綻。到底是誰?”
“真想知道是誰嗎?”王氏突然變了語氣,對徐溫笑到。
“你說!”
“那你,就跟到地府來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蓖跏险f完,將劍柄扎入更深。
徐溫被這瘋女人氣的快冒煙,沒想到這女人到死都不肯說。好不容易查出徐知訓(xùn)死因,背后那條最大的魚,線索又莫名其妙的斷了。不過還好,他手里還有那個牢里的小蝦。
巧的是,此時,有人附耳來報,徐溫聽完后,怒火更上一層。
當(dāng)即一口老血吐出,嚇得他身邊的親信都心下一緊。
“我的訓(xùn)兒啊!”
藏匿在正倫府上的那個妾室,居然在牢中被人滅口了。眼下唯剩的線索,是真的斷了。
端坐小居的水亭間,正倫頗有閑情雅致的烹茶。
有個活蹦亂跳的小人從亭邊跑過,不時蘸些池水,不時拍打水面,撩起一層接一層的水花,然后笑鬧著咬一口手里的糖葫蘆。
正倫見她笑的真誠,忍不住問,“今日出去街上,可覺得好玩?”
“嘿嘿,好玩,好多人在街上藏貓貓,都抓不住我,嘿嘿,師父,下次你跟著我,我?guī)阃姘?!?p> “哈哈,好,你帶我?!?p> 茯茶蹲在池邊,不時往水里看,好像池水下面有什么東西,一直在水中游來游去轉(zhuǎn)圈。她時常在這里看,竟也不知道,自己望著水底發(fā)呆的樣子,其實在正倫眼里,早已沒有了溫度。
他知道茯茶在看什么,因為水池下面的秘密,他還沒有打算告訴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