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安頓好苦夙二人,正倫沒有一刻不想殺了苦夙。
只因絮妍沉溺在與幽恨的重逢中,他根本無法將苦夙拎出來殺。
最先背叛暗門的人是苦夙,如今又重回暗門,想要求得他收留的,還是苦夙。正倫此生最恨不能被他控制的叛徒,那種急于脫離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曾放過。
可苦夙不同,他沒有趕盡殺絕,也正是因為苦夙于絮妍的意義非凡。
梁將王彥章在河?xùn)|被擒的事,梁帝朱锽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盡管朱锽已經(jīng)有些后悔了,可君主的顏面,又讓他不肯直面自己賜下的那杯鳩酒。
張全義回信說,王彥章并未飲下毒酒,而是震怒后,將毒酒打翻在地。王彥章執(zhí)意要攻打并州城,更是口出狂言稱,不要梁帝的糧草也罷,但并州城,天雄軍勢在必得。
朱锽被氣到渾身顫抖,他其實從未懷疑過王彥章的忠誠。即便趙巖曾幾番添油加醋的鼓吹,他都一直確信自己的判斷。
他不肯撥發(fā)十日糧草,只是為了逼王彥章收兵。賭氣賜下毒酒,也是要張全義去嚇唬王彥章。只要王彥章放棄所謂的奇襲,他的那杯毒酒,便可當(dāng)場作罷。
沒想到,王彥章竟死不回頭,倔強的有如鐵牛。
他的確是別人口中生性多疑的梁帝,可他卻能拍著良心說,他的多疑并不涵蓋王彥章。
河?xùn)|,東宮暗牢。
已經(jīng)多日不肯進食的王彥章,眼下已是虛脫之像。
李存勖派人日夜看守,就是想讓這個叱咤沙場的王鐵槍,能逐漸冷靜下來。畢竟是剛剛歷經(jīng)了生死大戰(zhàn),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還渾身綿軟無能為力的大將軍。這種戰(zhàn)敗后的落差,實在難以讓人消化。
這日,李存勖留下桑維翰等人議事,主要討論的,便是如何有效的勸降王彥章。
畢竟大戰(zhàn)在前,梁晉雙方皆是一將難求。
隱身于屏風(fēng)后的寧夜幽,也在李存勖的暗許下,全程聽到了他們的議事。
“殿下,那王鐵槍在梁軍聲望極高,曾斬我河?xùn)|兒郎無數(shù)。若是將其勸降,來日入我軍中,恐會引起騷亂??!”
“是啊殿下,誰都會眼里容不得沙碩,此人必會禍亂我軍中?。 ?p> 軍機處的兩位大臣分析的十分在理。
可桑維翰又怎肯錯過這樣的機會,只見他上前一步,特意走上前來,想讓李存勖多瞧幾眼。“殿下,臣,不敢茍同二位大人的說法。”
“嗯?說來聽聽?!?p> “啟稟殿下,臣以為,那王彥章實乃梁人的棄將。他若是聰慧之人,定會懂得如何明哲保身。那據(jù)臣所知,王彥章之所以會成為梁將,原因也都是當(dāng)年老晉王麾下的十三太保飛虎將軍。一山不容二虎,這才迫使了王彥章改投梁人?!?p> “桑大人,莫要扯那些陳年舊事。我等在此商討的,是如何處置敵將王彥章?!?p> 軍機大臣齊老站出來打斷了桑維翰。
李存勖心知肚明齊老的做法,也沒有特意插話。只是待桑維翰欲與之爭辯時,這才屬意讓一旁負責(zé)看管王彥章的侍衛(wèi)長說話。“陳影,那王彥章近來可有降服之兆?”
“殿下,我……”桑維翰還欲辯解,卻被李存勖一個眼神嚇退。
“閉嘴!”
桑維翰當(dāng)即伏地跪下,臉面貼于地面,嚇得他好生惱羞。
陳影淡定自若的將這幾日,王彥章口無遮攔的話轉(zhuǎn)述,還交代了他幾日未進食,又有哪幾日喝光了宮人送上的酒。還有他裝瘋賣傻,揚言要將東宮里的女人都玩遍的類似的瘋話。
議政廳里幾位大臣都被這樣荒唐的話,氣的直跺腳。
“……看來,這所謂的大梁第一悍將,是無可能歸順我河?xùn)|了!”李存勖低沉著嗓音,渾身都散發(fā)出來自一個勝利者的怒氣。
“殿下英明,此人冥頑不靈,我等亦無需在其身上浪費功夫?!?p> “那依齊老所見,此人是留,還是不留?是該拿其頭顱祭旗,還是該神不知鬼不覺殺了?”李存勖看著齊老的眼睛,威懾的眼神使人生怕。
“這,老臣斗膽,還望殿下準老臣直言不諱?!?p> “準?!?p> 齊老聞言,這才慢慢爬起身,說,“那王彥章在梁軍中聲望極高,便是梁人三軍之間,最為有號召力的人物。眼下其人被俘,梁政之內(nèi)必會自亂陣腳。這于外界看來,實屬我河?xùn)|千載難逢的決勝時刻?!?p> “可就是因此可見,那王彥章一人之軀,便能影響三軍士氣。可見俘了他王彥章,也多少會惹得梁軍恨意更甚。屆時,若有梁軍一鼓作氣,我河?xùn)|遠赴黃河南岸的兒郎,便免不了多場浩劫??!”
“依齊老的意思,莫非是在告訴本王,這王彥章不僅不能勸降,還殺不得,囚不得了?說了半天,你們就是在跟本王和稀泥!”
李存勖越聽越火大,一掌劈在香案上,嚇得屋內(nèi)眾人皆不敢抬頭。
這時,寧夜幽從屏風(fēng)后面?zhèn)鱽砺曇?,“……王爺何必跟自己人動氣,敵軍將領(lǐng)你們殺不得,何不借刀殺人?”
“寧宮主有何高見?不妨直說。”
“讓各位大人都退下吧!夜幽有些話,不方便當(dāng)著這么多人說?!?p> 李存勖當(dāng)即示意議政廳里的幾位都走,就連身邊伺候的內(nèi)侍官,都一并被遣退。
桑維翰本就被傷了尊嚴,一直伏在地面暗自隱忍。他以為這次王爺會特意留他議事,一定是自己的才干被發(fā)掘??刹辉?,王爺根本就只是想來羞辱他。
而那個躲在屏風(fēng)后面的神秘女子,卻連一聲嘆息,皺一下眉頭,都會被王爺關(guān)注著。
這對他堂堂桑維翰來說,這一切簡直太不公平。
見沉思的桑維翰還不肯走,有軍機大臣就好心提醒了一聲,“桑大人,別跪著了,走吧走吧!”
這樣的話,在此時的桑維翰耳里,就跟生了刺的扎進了軟肋。
以為是桑維翰嚇軟了腿,幾位老臣都緊忙過來扶他起身。桑維翰抬頭,正巧迎上屏風(fēng)后面寧夜幽的視線。某種被洞穿的壓迫感,使他恍然背脊發(fā)涼。
待廳內(nèi)只余下他二人,寧夜幽才從屏風(fēng)后緩緩移步。
“寧宮主說借刀殺人,亞子不明白,借誰的刀來殺?又怎樣來借?又如何斷定,那人肯借呢?”
寧夜幽叮嚀一笑,說,“這不正好明擺的機會,王爺就可替夜幽,名正言順斷了那人的前程。”
“你是說,石敬瑭?”
寧夜幽笑而不答,只是靜默看著李存勖有些為難的樣子。
又是半個月后,遠在前線的石敬瑭,被東宮傳召即刻回并州。
并非對晉陽一無所知的李嗣源,自然知道石敬瑭被召回事有蹊蹺。河?xùn)|各處都在傳,說晉王突然回援并州,便生擒了梁人第一悍將。
可此事在傳入與他們對壘的梁軍陣營里,似乎又毫無波瀾。梁人像是只當(dāng)他們晉人在傳謠,根本不像是主將被擒的樣子。梁軍陣營依舊風(fēng)平浪靜,沒有一絲慌亂和調(diào)度。
李嗣源幾番打聽下,才問出傳召官的實話。
說是實話,其實也不能教李嗣源全信。
就傳召官的原話來說,現(xiàn)擒梁將王彥章于晉陽,晉王感念督帥精忠報國,特準許將此功績送與督帥。只要督帥派石敬瑭前往勸降,待王彥章誠心歸附,如此,朱赤軍便屬功不可沒。放眼整個晉軍,其中稍有能望其王彥章項背者,都是些舞刀弄槍的粗人。指望那些人去勸降,恐怕到時候傳出去,天下都會笑話河?xùn)|。可石敬瑭不同,其棄筆從戎前,乃師從飽讀詩書建業(yè)居士門生。
有如此底蘊背景傍身,若是連石敬瑭都不能勝任,那晉軍中又還有誰能當(dāng)此重任?
晉王李存勖這個理由,簡直毫無破綻。就連對他知己知彼的李嗣源,都一時想不出能推辭的借口。
可又一想,石敬瑭是他軍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待日后戰(zhàn)爭結(jié)束,他也會是最有希望,以軍功順理成章重回仕途的人選?;蛞部梢哉f,石敬瑭的未來無限,正是他特意替長子李從厚今后的政績上栽培的輔將。
可這次,王彥章不服勸,已鬧得朝中人盡皆知。
恐怕現(xiàn)在換做是誰,都不敢在這樣敏感的階段,主動去給自己的政績上添一筆污點。
顯而易見,李存勖是要害他呀!
李嗣源被自己這個想法震驚到了,他原先以為李存勖之所以處處針對朱赤,都只是因為忌憚他手里掌握的兵權(quán)??扇缃裾瞧D難時期,李存勖竟還不忘暗中薄弱他。
石敬瑭不管是應(yīng)了,還是不應(yīng)。他都將避免不了,勸降未果或者違抗軍令。
人心怎就如此不真誠呢?
李嗣源苦悶的將杯中酒飲盡,杯盞再次落在案幾上時,他決定,‘既然石敬瑭避無可避,那他便與之同去做王彥章勸降的說客?!?p> 不管李存勖這次又想挑撥誰,他都不會再任由其欺負他督帥府的人。
當(dāng)日,趁著清冷的月色,一行疾馳的戰(zhàn)馬,在絕塵中消失。
石敢當(dāng)攀上眺望臺,守望了良久,直到石敬瑭和督帥的馬匹被黑夜淹沒,他都不想從臺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