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瘠三
即便再年長的修行者,壽元也不過八百歲而已,對于人類世界來說,千年時光足以改變其中一切事物的原貌。
由于修行者的存在,此世并沒有發(fā)展出國度這種秩序,轉(zhuǎn)而以宗族制成為社會主流。
初來到這“山海界”時,僅有唐、溫、白三位金丹,數(shù)千人群聚而居,自然就以他們?nèi)粸槭住F胀ㄈ苏莆樟送录{之法,便能自然吸收靈氣增長力氣,如此一來進山狩獵靈獸便無什問題,而這里修士數(shù)目,始終保持在百名以里,卻是修行實在不易,實非有意限制的結(jié)果。
后來隨著人口增多,其中兩位又相繼離開,各建起來一處村落。三座村子間距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恰成掎角之勢,互相鞏固,成為繼續(xù)探索這個世界橋頭堡。
凝聚金丹的修士能夠通過靈氣拔出許多病患,甚至能引出體內(nèi)隱藏的生機,從而延壽多年。一位金丹修士的壽命大約在一百二十年到三百年不等,至于那些極短和極長的特殊案例則不算在內(nèi)。而根據(jù)過往經(jīng)驗,結(jié)丹時間越早,所能挖掘出來的生命潛力就越大,其中最早結(jié)丹的記錄是道門的一個八歲天才女孩,同時也是她創(chuàng)造了三百多歲的壽元極限。至于傳說中,那位活了八百歲的高人,唉,只能說……當真是,恐怖如斯!
話說三位金丹來時都正當壯年,在經(jīng)過幾十年的時間,他們的子嗣后人形成頗具規(guī)模的宗族也就不足為奇。
山林野地之內(nèi)精怪繁多,時常出來騷擾百姓,上報給修仙家族后,世家弟子就會出面,負責驅(qū)逐或者滅殺那些來犯的東西。當然,這些世家也不是開慈善的,不會免費干活,事實上他們修行所需的許多資源都是靠收稅來的。也正因如此,那些修行世家才有時間培養(yǎng)出自己的家學(xué)。如墨陽百氏善書,善心學(xué),歷代族長都是遠近聞名的心學(xué)大家;又如瓊蕪溫氏善騎射,善拳腳器械,戰(zhàn)力在老三家中常年穩(wěn)居第一;再如羅峽唐氏,善土木建筑,最初的城鎮(zhèn)多出自他們之手。
后來人口漸漸恢復(fù),有些在修仙一道小有建樹的人便仿照類似制度,在外面自己開荒,建立村落城鎮(zhèn)。其中有大家族分家出去,也有世家的客卿,甚至還有民間偶得傳承練成的好手。修行世家最興盛的時期,這一片土地上叫的上名號的世家就有大大小小百余個,更不用說那些依附于其他世家,或者大家族在其他城鎮(zhèn)的分家等等。
說起來,這狩獵精怪的活動也不全是給家族做義工。參與者本人除了收獲名聲以外,還能得到一份靈力反饋,精怪靈獸本身許多也是制作法器的上好材料。
那靈力反饋當然不是什么匡扶正道有感于天地所降褒獎云云,作為所有修士弟子必修的《靈訣》唯一效果便是吞噬靈力,此地不同于赤縣神州,地域廣大而靈脈分散,想利用地脈修煉還差的遠,所以唯有從那些靈獸身上著手。準確的來說,一篇《靈訣》同樣也是氣功,不過是修外物的氣功,將手中器械作為偽金丹來練,將那些已經(jīng)通過自然循環(huán)融入靈獸體內(nèi)的靈氣消化成人體能夠吸收的程度。這是堪稱爛大街的功法,卻沒有人不會,或許不同家族有自己的獨門變化,終究萬變不離其宗。于是,那些修行好手手中慣用的兵刃時間一長便會誕生“靈性”,甚至非其主不能使用,其實就是兵器中常年靈氣流通,又受到主人金丹或者靈獸殘魂的影響,最終形成了微弱的意志,也就是器靈。有器靈的法器被稱為“寶器”,相當?shù)恼滟F,幾乎每一個都有頗為深厚的歷史底蘊,有些品質(zhì)高的還能自生神通,這些暫且不提。
單說狩獵精怪靈獸,世家子弟常稱之為“狩靈”。
這項活動在世家修行界相當流行,一度還成為過相攀比的手段,完全忘了原本的意義。當然,那也是后來在名門望族中修行資源不那么緊張才形成的奢靡,至于外面,不要說普通練氣士,就是中小型世家子兒也得辛苦狩靈才有望積累夠進一步結(jié)丹所需要的“靈”。
至于那些不善打,靈力低微的,心狠的家主會將他們逼入絕境,若不能死中求活,那便去死吧!反對?那就拿實力來說話!至于溫和的家族,不是分配去打理家族事務(wù),就是送去聯(lián)姻,亦或二者都有……
“唉,就這智商還耍心機?戲看多了吧?”自言自語的音量不大,但卻穿透力極強,清脆嗓音直從門口傳遍了小院。等看到了在后屋劈柴的少年才又道,“老哥,聽說蘇氏那邊來人討論你的親事了?”
“嗯,知道?!?p> “答應(yīng)了?”
“當然不。”
“呵呵,族長那邊可不是這么說的,指腹為婚,你不同意也沒有辦法……”
“……所以,什么事?”
“禮物啊~周歲成人禮的禮物~趕緊提前送了,免得明天人多畏畏縮縮擠不進來,等我去成年游歷可不指望你找得到,怎么樣,夠為你著想吧?”
“唉得嘞,等會兒!”灰衣青年回身進了屋,很快拿來一個小盒子遞了過去,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霞衣少女也不客氣,直接打開來一看,卻是個雕工平常的玉石蓮花。具少女所知,以她這位表哥的性格,來個“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送個親手雕的工藝品不無可能,于是也不多問,有什么,等會他自己解釋就行。唯獨腹誹的,他明明喜歡竹的虛心勁節(jié),怎么做出來的東西總是蓮花,莫非是所謂的葉公好龍?
應(yīng)該是相互的了解使然,青年果然在送出東西以后做了解釋,不過少女只猜對了一半——這蓮花是青年親手所制不假,不過材料可不簡單,因為,那是“君子玉”。
君子玉乃王道之物,材質(zhì)可剛可柔,通陽亦通陰,各種天地靈氣都能受之增幅,在制作術(shù)類法器的材料中也屬頂級。按理說,整天不出門的他沒可能搞到這樣的材料,除非……
“……當然,外面是金剛玉,除了好看、堅固沒什么特別,包在里面的那塊才是,比芝麻大點,而且是下品,不能做煉器材料的那種。不過我在給金剛玉塑形的時候,疏通了里面靈氣脈絡(luò),能過濾靈氣,起到一點鎮(zhèn)定心神的效果……”
總的來說,這自家人送禮,要送也該送的是心意,至于價值高低倒是次要,單純的厚禮反顯庸俗,又或者關(guān)系其實并不那么親近。
翌日,成年及笄之禮,賓朋滿座。
霞衣少女,莫苑。乃莫氏本家一脈,雖非嫡系,卻因天資聰慧,頗得族長喜歡,這次甚至親自來主持儀式。而其父母也是族中掌權(quán)者之一,先天加后天,便自然養(yǎng)成了喜好張揚的性格,只是這種張揚卻不是那種富家子弟的猖狂,若非要形容,或許說是那么一種油然而生的貴氣更為貼切。
“……莫氏第十一代子孫,莫苑,取字曉風……”
莫苑莊重三跪首,拜謝長輩取字。禮畢之后還有一場宴席,宴請來賓,而按照祖上規(guī)矩,等明日收拾妥當,莫苑便須離家游離以增長見識。此乃神州諸子遺風,畢竟真正大儒者,定是人情練達處事通透,閉門造車可積累不到足夠的經(jīng)驗。
就在莫苑出發(fā)的當天晚上,月黯無光,一道身影信步向莫宅外走去。
雖說他的腳步聲幾近于無,可見功夫不淺,但在這黑夜中從別人身邊擦身而過,依然對他不聞不問,好似忽略了此人的存在,這就顯得詭異了。若能開了靈眼,便可以看到巡夜的人一個個都被鬼遮了眼,這些打雜的僅完成練氣的初步功夫,自然便輕易失去了對那人存在的感知。
這人一路向城郊去,直到進了一座還算整潔的小院。
院內(nèi)燈火未熄,灰衣青年一進門,便看到本應(yīng)已經(jīng)外出遠游的莫苑坐在搖椅里,吱嘎,吱嘎,聲聲晃蕩著。
“?!”
“我跟姑姑說好了,等你回來帶你一起遠游,”這青年還沒反應(yīng)過來——或許反應(yīng)過來卻沒反抗——就被少女,偶不,應(yīng)該是女青年揪住脖領(lǐng)子,一躍上了院墻,再一躍便消失在夜空中。她的身法是《瞬身》,速度極快的那種,此時卻被用出了輕靈的感覺,“姑姑說你太不愿出門了~正好出去見識見識?!?p> “喂!喂!喂!”青年耳邊風聲呼嘯,一臉平靜的驚呼幾聲。
“呵~呵~呵~”清脆的笑聲飄散在夜空,只是三丈之外,人便完全聽不到她的聲音,“對了~你也不用道別,姑姑姑父都去鏡湖游玩了……”
去游玩了……
游玩了……
玩了……
了……
翌日,涼川城外,林中官道。
馬蹄聲噠噠作響,一素衣公子由遠而來,還有個粗布衣服的跟班在后面吃土,看起來兩條腿都要跑斷了的樣子。
這后面的青年姓莫名云,字君竹。只因為不會騎馬,便在兩條腿上貼了神行符,全憑兩條腿跟著。至于前面馬上的公子,自然就是莫曉云扮的了,她那馬不僅是良駒,而且還被施了溫氏兵家《馬術(shù)》中的功夫,靈氣在人與馬匹中間循環(huán),不僅速度能加一倍,而且日行千里不疲。也真虧了后面人能跟得上。
一路無話。
日近黃昏時,總算找到了一個客棧。畢竟修行者也是人,自然需要休息。
“嘻,我說老哥啊~學(xué)騎馬吧~”
桌子對面的莫君竹像只斗敗了的公雞,蔫了的花草,聞言本想翻個白眼,又覺浪費力氣,所以還是免了。只懶洋洋的回了一句:“俺也知道學(xué)會好,可惜俺就做不到啊。”
莫曉云就笑了笑,不說話。倒是知道這位馭術(shù)天賦有多差,畢竟那些遮眼小鬼還是她幫忙契約臨時工。跟莫君竹那嚴重偏科的不一樣,曉云她是全才,“仙、算、馭、變、煉、武”,仙家六術(shù)皆通,其中又以馭術(shù)與變化之術(shù)最為精湛。
這頓飯吃的不錯,尤其熱氣一騰,人都飄飄仙,明明改為喝酒,看四周便天旋地轉(zhuǎn),其他人也都失真起來……
腦子迷迷糊糊間暗道“不妙!”可惜為時已晚。剛想要運功抵御之時,便覺得再難感應(yīng)到體內(nèi)的靈氣,并且有一股擾動之力在腹中擴大,顯然方才的吃食大有問題。
四面八方都像流沙那樣旋轉(zhuǎn)起來,就算尚有力氣,也根本無從落腳,只被那無形的力量裹住,拖進更深處的秘境。
轟隆隆……
巨大的蚌殼合攏,將那座古舊的客棧徹底封閉起來。
蜃——哈唎,傳說中能吐氣成樓臺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