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丸說睡不著是真的。
丙火說陪她說一宿的話兒也是真的。
不過，這可差點(diǎn)兒要了丙火的老命，因?yàn)檎灰?，都是他說，她聽。
他稍一停頓，她便扯了他的衣服，提醒他，該說話了。
說著說著，他應(yīng)該是快睡著啦，她扯他衣服無效，猛地扯了他的頭發(fā)，這劇痛讓他熬到了天亮，說到了天亮。
天亮了，他的眼睛終于還是閉上了。
“啟！”突然一根手指點(diǎn)了他的臉頰，他下意識睜開眼睛，笑了起來。
“你睡吧！”她笑著對他說。
“你去哪？”他想拉住她，沒拉住，于是迷迷糊糊，嘟嘟囔囔道，“又丟下我一個人。”
素丸一溜煙兒跑進(jìn)了太極殿，差點(diǎn)兒把白鹿撞倒。
“昆月，”素丸找到他，他在練晨功。
“我今天不能陪你了，師尊回來了，我要開始練功了?！崩ピ碌?。
“我找到武揚(yáng)的兒子啦！”素丸道。
“真的？”昆月高興起來，“是哪一仙家？”
素丸指指他，“就是你！”
昆月一愣，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了，“你在開玩笑？”
素丸搖搖頭。
“我不信！”昆月鐵青著臉，“不可能！”
“你一大早跑來，不是為了看我？！”師尊走了過來，對素丸笑道。
“師尊，”素丸指著昆月，給他看。
“怎么了，這是？”師尊看他臉色不對，忙問道。
“六千年前，白水池畔，”昆月聲音有些抖，“那個男嬰，是我嗎？”
他看向師尊，眼神里有恐懼，有哀求，讓人看了，心生同情。
“你們怎么知道的？”師尊此言一出，昆月的眼神只剩了絕望。
“他母親來找他！”素丸對師尊道。
“師尊，”昆月?lián)涞乖谒麘牙?，“我只愿師尊，是我父，是我母?！?p> 師尊摟著他。
素丸在旁看得心酸，師尊也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昆月情緒穩(wěn)定后，師尊得知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想道，“慶亨真君為水系真神，武揚(yáng)真身為虎頭海雕，沒錯了，你的真身便是能入得了海，又能遨游于天的鯤鵬?！?p> “去見你母親！”素丸道。
“我怕！”昆月看上去那么哀傷。
“我陪你！”素丸拍拍他的肩膀。
他要去拉素丸的手，素丸向后一縮，嚇了一跳。
他還是抓了她的手，緊緊握著，“給我點(diǎn)勇氣。”
兩人緊緊牽了手，來到天牢之中。
銀白色的欄桿，銀白色的地，銀白色的牢頂，一身白色囚衣的武揚(yáng)，蓬頭垢面，霸氣盡失。
看到素丸牽著一個男孩兒走來，她似有感應(yīng)，緩緩爬向欄桿，盯著那個男孩。
“昆月，你兒?！彼赝璋牙ピ滤偷剿?，想把手從昆月手中抽出來，昆月握得死死的。
“你是，”武揚(yáng)雙手從欄桿中伸出，想撫摸他的臉，他有些驚恐，向后一縮，躲開了，“我兒？”
“叫聲娘?！彼赝杼嵝训?。
昆月只是面無表情，呆怔怔地看著眼前流淚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我對不起你，”武揚(yáng)哭道，“我生了你，卻未曾養(yǎng)過你，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p> “師尊對我們很好！”素丸見昆月不肯說話，只得自己解釋。
“你們？！”武揚(yáng)淚眼看她。
“我，丙火，昆月，”素丸解釋道，“是師尊馮夷上仙養(yǎng)大的，他對我們很好。”
“你們?nèi)岁P(guān)系也很好？”武揚(yáng)問道。
素丸點(diǎn)點(diǎn)頭。
武揚(yáng)看了看始終不肯開口的昆月，嘴角一癟，又流下淚來。
“昆月只是害怕，”素丸道，“等他不怕了，就會開口說話?！?p> “你很了解他？”武揚(yáng)問道。
素丸點(diǎn)點(diǎn)頭。
“叫聲娘，”素丸將另一只手搭在昆月肩頭，溫柔勸道。
昆月終于回過神來，他盯了素丸的眼睛，臉色恢復(fù)了些生氣，似乎想說話，嘴角抖動了一下，什么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來。
他似乎用了很大氣力才轉(zhuǎn)過臉來，看了武揚(yáng)，又用了很長的時間來積攢力量，然后，嘴唇微微開了一條縫，一個字飄了出來：娘！
武揚(yáng)泥塑木雕一般，垂淚不止，終于，她伸出了手，不顧一切地將他攬?jiān)趹牙?，狂喊道：“兒子！?從武揚(yáng)懷里爬起來，昆月已經(jīng)是滿面淚花了，臉上，還帶著欄桿的烙印。
素丸見了此景，想走開，昆月依舊不肯撒手，扭臉向她道，“陪我?！?p> 武揚(yáng)見了，含淚對昆月道，“素丸姑娘三番五次救我，若不然，我們母子早就陰陽兩隔了，哪還有機(jī)會相見?！?p> “不必說我，”素丸有些不自在，把頭仰起來，不看他們，“你們兩個聊，只當(dāng)我不在?！?p> 昆月深情款款地望著素丸，道，“她對我也很好，從小便喜歡黏我，直到今日，我們?nèi)詢汕橄鄲??！?p> 素丸見他們不入正題，有些著急，突然看了昆月道，“你辦法最多，不如想想，如何救你娘出來?！?p> “我是謀逆之罪，”武揚(yáng)悄悄瞥了昆月一眼，歉然道，“其罪當(dāng)誅，你們不必勞神費(fèi)思，能看到你活得開心，我也就死得瞑目了?！?p> “活著不好過死？”素丸勸道，“昆月也該像丙火一樣，有父疼，有母愛。”
她的話，讓身旁的兩個人，心一緊，揪擰般得疼。
“跟我說說你小時候得的事吧，”武揚(yáng)道。
昆月一笑，開始了回憶。
天帝派兵協(xié)助鳳凰神君，平定了內(nèi)亂，捉拿了首犯伯雄。軍師蕉鵑下落不明，已發(fā)出通緝令。
此次平叛結(jié)束，判決已定：
鳥族和海神族謀逆之罪，全族當(dāng)誅，天帝開恩，只誅首犯伯雄，海神無若，海神之妻鷹揚(yáng)，其女小慈。
武揚(yáng)其罪當(dāng)誅，但是念在改過有功，救了鳳凰神君，免其誅刑，廢其畢生修為，貶黜下界，為人，為鬼，為妖還是為草木全憑造化。
天帝主意已定，判決書傳達(dá)給天地各界，并要求各族族首務(wù)必于甲子日辛戌時來天庭觀誅刑。
行刑之日，黑云涌動，紅風(fēng)獵獵，風(fēng)神飛廉執(zhí)西風(fēng)凌霜刀于誅仙臺上，手起刀落，伯雄痛苦哀嚎，形魂俱消。
無若，鷹揚(yáng)和小慈依次挨誅，其聲之凄厲，其狀之慘烈，讓觀者心悸，讓陰謀叛亂者膽怯。
禁近宮，無人可見的角落，一只紫紅色的塤突然閃閃發(fā)亮。
刑殺之后，整整十日，黑云方散，紅風(fēng)才消。
誅刑之后，便是武揚(yáng)的貶黜之刑。她立于刑場之上，回憶著這許多天來，兒子的探視，還有他講述的成長，有了這些，她覺得此生無憾，任何懲戒，于她而言，都算不了什么。
昆月在太極殿，他說自己沒有勇氣看母親受刑，素丸陪在他身邊。
“昨晚，娘對你說了什么？”他突然想起，最后一次母子相見，武揚(yáng)讓他先走，卻留下了素丸。
“讓我照顧你！”素丸道。
“你會嗎？”昆月問。
素丸點(diǎn)點(diǎn)頭。
“能像小時候那樣，讓我抱抱嗎？”昆月問。
素丸不解地看著他。
他將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緊緊抱住，臉，貼在她的后背上。
他又想起了武揚(yáng)的話：“素丸心好，你能娶到她，會幸福的。”
“這樣，會讓你好過點(diǎn)嗎？”素丸扭過頭來，問。
“如果，我們一直都長不大，該多好?！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