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租車旁等了10來分鐘,眼巴巴地瞅著司機大哥招攬來另外兩名乘客,鐘同一提著半只乳豬鉆進了后座。
起初,他認(rèn)為拼車會便宜些,當(dāng)?shù)谝幻丝驮陔x學(xué)校不遠(yuǎn)處下車時付了70塊錢后,鐘同一心里就直犯嘀咕,果不其然,最后司機向他要價81塊,這是正常打表的價錢。
放在開學(xué)的時候,他都是坐公交車返校的,實在是這幾天東奔西跑的過于疲憊,因此只好接受與人當(dāng)面交流時的怯懦,也放下了事后投訴的打算,迷迷糊糊地回到宿舍,從門框上摸下鑰匙,把行李胡亂堆在書桌上,爬上床睡起了回籠覺。
這一覺直睡得天昏地暗,再睜眼時已經(jīng)到了晚飯點。他簡單洗漱了一番,帶上搪瓷碗跑到食堂打回米飯和青菜,從隔壁桌底下拉出半箱大綠棒,準(zhǔn)備大快朵頤,一時間又覺得少了點什么,看著漆黑的電腦屏幕,他頓時回過味來,按下開機鍵。
今天的開機界面是田園風(fēng)光,寢室里殘留的一點黃昏被收攏到畫中的落日上,黑夜在背后重重一推,他一頭栽進二維的影像里,沒有掙扎的念頭,耐心地等待下一縷暉光。
直到意外的敲門聲響起,隨之而來還有兩張陌生的臉。他們想要租兩個床位,說是樓管介紹來的,以前他倆就住隔壁,愿意每人出10塊錢一天。鐘同一不想搭茬,果斷搖頭拒絕。
“20!25!30!”
“成交!”
那倆人居然自備洗漱用品,一通收拾后,雙雙盯上了乳豬和啤酒。
出租床位的事定下來了,四名舍友商量好把租金充作公費。鐘同一本就苦惱自己沒有一個大胃袋,當(dāng)?shù)氐臍夂蛞沧⒍ǚ挪涣烁粢共耍蟹侄持囊馑?,?dāng)即架起小桌,三人落座后連吃帶喝,一會兒就熟稔起來。
他們比鐘同一大“兩輪”,中間隔著上一批住客,從離校那天算起,過去了七個年頭,其中一個人暈乎乎地自說自話起來:
“我七月份走的,小姑說有份工作,讓我趕緊回去。
反正是干工地,不如給老家添磚加瓦。書都留這兒了,就一箱衣服,坐綠皮車過海。有個高中同學(xué)在那兒,學(xué)醫(yī)的,我讓她請我吃飯。
我沒想好住哪,就說離她學(xué)校近點、便宜點。她領(lǐng)我去了一家青旅,在老城區(qū)。請我吃了那什么…忘了,她說今晚隨便吃點,明天帶我吃好的。我說我買單,她請客就好,她踢了我一腳,說大三的時候,和兩個同學(xué)一起跨海過來玩,我是地陪,所以這次我得跟她混。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化了妝,第一次見她化妝,難怪我有點不自在。第二天再見時,她就素面朝天了,哇~那天真的腿給我走斷。
我們一大早去的茶餐廳,點了叉燒、虎皮鵝掌、桂花凍…還有…記不清了,實話說有點貴,我不敢多點,但真的好吃,而且吃完后手掌通紅,連黑眼圈都淡了。接著是逛超市。逛超市你敢信?在水果區(qū)和熟食區(qū)做試吃員,出來后找地兒點了碗云吞面,她沒點,就坐在對面看,完了又找到一家腸粉鋪,一份粉一人分一半。印象最深的還得是電影院,是那種很老的電影院,五塊錢一張票子,跟門口的大爺買的,沒人檢票,遮光的布簾也沒放下,里邊連排的海綿墊座椅,大部分墊子都被鉤破了,能摳出細(xì)碎的海綿屑。整個大廳空蕩蕩的,就我們倆人,可能還有別人,但我沒看到,連熒幕上放的什么片子也沒看到,但很確定這是個歇腳的好地方。
送她回學(xué)校時天色不早了,我們乘了一段公交車,更多的是在走路,走過地道、走過天橋、走過馬路邊的小酒館。我看到酒館里有人在抽水煙,覺得很新奇。
她問我想進去試試嗎?我問她試過嗎?她搖頭,我也跟著搖頭,最后互相搖搖手,就此別過。
當(dāng)晚我接到我爸的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到家,我聲稱大概后天中午到,臨時買不著票,所以耽擱了。
過海的時候我沒用學(xué)生證,最后一次的半價票我要用在這一路的后半段。
我起了個大早,拖著唯一的行李箱擠進人頭攢動的售票廳,那時候我還是習(xí)慣排隊買票??赡苁强瓷先ズ闷圬?fù),有個大哥竟然插我隊,我示意他讓開,他還轉(zhuǎn)過身對我笑。他比我矮一個頭,綠色的卡其服上蒙著斑駁的水泥灰,我再次要他讓開,聲音可能大了點,惹得周圍的人紛紛側(cè)目。我心里一橫,拉起行李箱去另一條長龍當(dāng)起了龍尾。
輪到我時,當(dāng)天較早的幾列火車連硬座也賣光了,只剩下幾張站票,整整二十四小時的站票。我沒多想,生怕這幾張票也被搶了去,當(dāng)即拿出身份證、學(xué)生證和一張面值一百的鈔票,疊在一起遞給售票員。售票員把學(xué)生證翻到優(yōu)惠卡那一頁,擺在機器上貼了一下,遞回給我時特意提醒說已經(jīng)給我消磁了。
綠皮車特有的汗酸味、鐵銹味、揚塵味與盛夏的炎熱簡直絕配,那規(guī)律的輪轂聲猶如強健的心跳,鏗鏘有力、永不停息。
我到底還是缺乏生活經(jīng)驗,老練的‘站票哥’早已占據(jù)最后一排后方的完美地勢,屁股下的小馬扎四平八穩(wěn),包裹在胸前、頸枕在背后,耳不旁聽、目不斜視。
幸好上下車的位置勉強還有‘一枕之地’,我和我的行李箱虛情假意地依偎在一起,每隔幾分鐘,我就想離它而去。
臨近傍晚,我沒有一點胃口,一口口喝著礦泉水,喝到胃里發(fā)酸,我想是礦泉水被腌入味了。
老練的站票哥坐在原地刷牙,等到車廂里的燈熄滅后才匆匆起身去了一趟廁所。我沒有睜開眼,但能感覺到他腳上的徒步鞋在我的腦袋旁邁過去又邁回來。
這時候我是躺著的,兩件春秋季的外套被我從箱里翻出來,一件穿著、一件蓋著。凌晨車?yán)锏睦錃馓^頭了,我被凍結(jié)在地板上,每次臨時靠站時,從門外漫進來的熱氣烘得我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