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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們

不定城,異端愛,囚人鐵索冷

者們 求為是非 4426 2019-09-28 01:57:18

  雖然亞馮人不像諾斯卡丹人那樣祭酒神,酒對天漢百姓仍是必不可少的,最苦的麥酒產(chǎn)自北方的寒關(guān),寒關(guān)緊緊臨著邊疆的大漠,大漠一側(cè)挨著高墻,高墻外為荒原,荒原外無人可知,只道無人可知之地外還有諾斯卡丹。

  除陽關(guān)私營酒坊釀制的蜜酒,安汀城常引進一批批從幽泉關(guān)運來的櫻桃酒、葡萄酒、蘋果酒。幽泉關(guān)處一塊盆地中央,集濕冷氣、陽光、宜人溫度于一身,產(chǎn)的果子酒酒仙亦稱妙極。

  安汀城各處街道掛上紅色紫色的燈籠,道旁的樹晃著腦袋,有幾個已經(jīng)醉倒的客人在樹旁游泳,他們趴在地上努力地做著游泳的動作,衣服被泥弄得很臟,幾個人忽而頭碰頭撞到一起接著互相抓著對方的衣服以為自己快掉進水里了。

  這時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婦人就叉開兩腿像個沖沖的小馬駒跑到其中一人身邊,擰起對方的耳朵直接將他提起來,對方如果酒還沒醒酒就給他兩巴掌或者往他臉上啐上兩口,

  “真丟人啊你?!?p>  她們尖聲叫著,以至于我們本來沒看見她丈夫出糗的模樣,他就那么努力地在蛙泳,或者想象自己是個追自己尾巴的貓,結(jié)果我們聽了女人們的叫喊將頭不解地偏過來,所看到的場景警醒著我們酒的作用多美好,能讓人變成非人,使理性讓位給超驗。

  錢府的庭院中開了幾棵梨花樹,高雅怡近日經(jīng)常走到開始落花的梨樹前,時常嘆著氣,她剛滿三十七歲,而飲酒節(jié)正是她生日,清晨剛梳完早妝,被三個孩子的生日祝賀嚇得失色,不得不為了他們笑笑。從一月前起她開始喜歡在前額點一滴淺淺的杏花,配上高挑的粉色綢袍,顯得令人想要伸手卻又難以觸碰。

  她迷迷茫茫地嘆氣,芊芊細(xì)步來去無聲,盡管循著禮儀依舊很優(yōu)雅,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卻猶豫了,其表現(xiàn)是她原本恰好的白皙皮膚變得蒼白了。

  她悄悄走進了銅巷半坐在一塊石椅上。

  剛才她找二女兒聊了天,錢珂兒一直專心地調(diào)著琴,撥弄弦,聽音色,皺眉頭,她想罵出聲,接著想起媽媽還在邊上便沒罵出來,而轉(zhuǎn)為瘋狂地扯手絹??傊桓约耗赣H主動說話,于是高雅怡坐在一邊看她也不說話,沒錯,只是瞧著她在那調(diào)著枯燥的琴。

  “我最近身體感覺不怎么好?!备哐赔鶉肃榈馈?p>  “你打扮這么漂亮,我看不出來哪不好,大概是你心情不好,我猜的??赡銥槭裁葱那椴缓媚?,我們今天進了這么多酒,還開了一窖子呢!”

  “院里的花開始落了。”

  “怎么?!?p>  “你爸爸還沒回來?!?p>  她聲音更小聲了,因為每年的飲酒節(jié)都是她的生日,錢肆光總是為妻子著想,早幾天就為她開場只有他們一家的小宴會,這次錢鏡要代父親執(zhí)行這項責(zé)任,卻被高雅怡婉拒了,因為作為妻子的她的小生日宴會本身最需要的是丈夫錢肆光的陪伴。平日里錢肆光一聲不吭卻盈笑意,“幸虧我先得到了肆光,幸虧!”高雅怡就那么常常想,想象著陽關(guān)的女家主端木明是她的情敵,在家宗宴上錢肆光舉起酒杯站著回答海過隱實帝的問詢時,端木明就微笑看他,這是種鼓勵嗎,鼓勵肆光繼續(xù)講下去,她為什么要那么做?高雅怡想著,然后在腦中端詳端木明,莊重不言語,端木家祖?zhèn)鞯涅Z蛋酒窩臉跟冷媚勁兒。

  “佳人分南北,北地美人冷媚,南國美人溫膩。”

  文淵閣大學(xué)士薛明陽洋洋灑灑地?fù)]毫寫下“美人說”一文,并且擇取端木皇后為例,大加吹捧北方美人,

  “北方美人露虎牙而笑令人魂銷,南方美人露虎牙會被說成沒教養(yǎng)?!?p>  就因為這高雅怡再不敢露齒而笑,好像薛明陽說什么便是什么,一個文人墨客能影響一個時代的審美一般。

  從文淵閣出走的大學(xué)士墨丘曾經(jīng)過錢府,化了三十袋封藏好的干糧。

  他曾告訴高雅怡,“薛明陽應(yīng)將他的影響力更加投入到國家建設(shè)當(dāng)中,如果某個正確的學(xué)說能將薛明陽引過來,那他將產(chǎn)生多積極的作用啊,反觀他現(xiàn)在,搞了個心學(xué),以至于大家都關(guān)注自己內(nèi)心而忽略事實?!?p>  墨丘講完便被幾個學(xué)生拉著袖子“別講啦先生別講啦”地弄到馬車上駕車走了。

  “哦!我知道了,你不高興是因為爸爸沒回來!”錢珂兒開心地叫道,因為她手底的琴聽起來沒有雜音了。

  “不是?!?p>  其實是。

  高雅怡內(nèi)心隱約承認(rèn)這一點。但是因為面子問題不敢承認(rèn),即便在孩子面前也不能大搖大擺地承認(rèn)這一點,仿佛女孩子黏人的脾氣只能停留在青春,而愛情也是青春的產(chǎn)物,一旦青春已過,在成年的世界中愛情便不復(fù)存在了,高雅怡在表面上認(rèn)同這點,內(nèi)心上卻并不。

  她不敢再談,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正變得越來越膽小,好像自己平日里看似超然獨立的存在是建立在自己丈夫護佑的基礎(chǔ)上似的,于是她慌張地走出錢珂兒的小木閣樓,錢珂兒不知道該怎么跟母親告別,因此干脆不跟她告別,只是目送她,之后彈完琴或者晚上睡覺回想今天的事情時她會狠狠責(zé)備自己,一邊在床上打滾叫苦,“哎呀!我當(dāng)時為什么不···哎呀!”這就是錢珂兒。

  高雅怡坐在石椅上,想著想著事情思維就迷失了,連一個少年坐在自己旁邊的石椅上都沒注意,待那少年朝他笑一笑時她才發(fā)覺一人坐在她邊上,因為她思維一直處于混亂狀態(tài),起初看到那少年,還以為是自己的一個孩子,所以她也報以微笑,她眼瞼一抬,忽而瞥見了對方身上錢家的仆衣,她忽然發(fā)起抖,低下眼睛。

  “錢夫人,您有些冷嗎?”少年還是在看她眼睛,他歪著臉想湊近些,但還是停住了,因為高雅怡沉著眉頭,如果你一直長時間僅僅只看她的眉毛,你會十分想笑,大概對于所有美人來說,如果你一直盯著她們的眉毛或者嘴唇,你就會忽視她臉上美麗的地方而刻意強調(diào)她身上好笑的地方,這樣一來她的氣質(zhì)就蕩然無存了。

  錢夫人并不清楚該怎么做,平日里她不會顧忌這繁瑣細(xì)節(jié),如果她此時無視他而站起身就走,這會讓她看起來缺少禮節(jié),那么她該怎么做?如果笑盈盈地回答他,那么說自己很冷,也許他會湊過來,將衣服像個男子漢那樣一脫就給她披上,可這也不成體統(tǒng),如果說自己并不冷,那么她一直這么顫抖著,心里的痛苦就能被對方一眼就看出,這會讓她看起來很丟臉。

  于是錢夫人取了折中的方式,她笑臉相迎,卻不發(fā)一言。這時整個場面變得更加迷惑,也就是說一位夫人跟少年互相笑著望向?qū)Ψ?,觀者看不出所以,但少年卻能瞧出錢夫人的眼睛沒有變化。

  他認(rèn)為,如果笑容是帶感情的,那么這個面帶笑容的人眼睛會變得很彎,隨之而來的是視線的發(fā)散,這表明此人真心想笑,不論笑的原因是看到了愛人還是發(fā)現(xiàn)了有意思的事。

  總之高雅怡的笑容僅僅屬于一種儀式所帶的笑容,這讓她看起來跟那些安汀城中的賣酒女無甚區(qū)別,她們懷著盼望的眼神看著一些走過廣場的人,卻因為膽怯同時厭惡這項工作而不敢說話,因此只能用悲傷的笑容將這些東西掩蓋下去,她們的聰慧就顯現(xiàn)在這,惟一的問題是,這種笑容是虛假的,因此它產(chǎn)生在人身上的效果永遠(yuǎn)都不能跟真正的笑相比。

  小石子坐在她對面,知道她并沒有將心思放在這里,而他雖不動腦筋卻轉(zhuǎn)的快,他思考著所要講的話題,這將決定能不能將錢夫人的心思拉回來,聊她的孩子?他一十七歲的少年,在錢夫人的眼中只能算個孩子,她不會跟他敞開心扉地聊下去,如果講話最終成了僵局,那么雙方,尤其是他小石子,都會非常難受。

  小石子無疑是勇敢的,

  因為他接近她有著自己的目的。

  他直接站起來,錢夫人迷茫地看著他,接著低頭看遠(yuǎn)處的小橋,大概認(rèn)為他要去工作了??伤麉s徑直朝她過去,坐在了她身邊,錢夫人驀地一驚,忽而站起,怒道,“你在干什么?”

  “你并沒理解我這么做的意思,錢夫人?!毙∈犹е^看她,高雅怡將眼睛不由移開了。

  “我所想表達的意思只能有一種是正確的,所有對我意思的誤解都只能帶來傷害,尤其對我而言。我…關(guān)心你,早就注意到你低著頭,一邊胳膊沒力氣地往下垂,我差點以為你要從這銅巷的小橋上跳下去,下面是流水,即便沒有石子也難免會摔傷,然后我看到你坐在這,繼續(xù)看周圍的一切,卻不看一眼月亮。飲酒節(jié)時大家身上都有酒味,可您身上卻只有胭脂的香味,我想您有些話在心里講不出來,大概也需要一個人來告訴。”

  高雅怡再看他時眼神已經(jīng)變化了,帶著種母親的溫柔了。起初她不假思索地將他認(rèn)成自己的兒子,因為小石子跟錢鏡都將身子挺得筆直,身材瘦削卻顯得有力,現(xiàn)在她又將他當(dāng)成了自己的孩子,這些話在她心中產(chǎn)生了些效果。

  “那我也不能告訴你,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孩子,你講這些話我聽了別提多高興,只是你并不能理解,其實我也不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許是自己的丈夫走了,內(nèi)心就有了某種奇怪的空缺······”

  她忽然閉上了嘴,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小石子邊上坐著了,甚至開始滔滔不絕地講開來。對一個銅巷的下人她是不能講這么多話的。

  “我想我能夠理解,尤其你剛才稱呼‘孩子’那句,你為什么非要把我看成孩子呢,既然這個所謂的孩子能看出成年人才能看出來的東西?”小石子有些激動。

  高雅怡臉又低下來了,她覺得自己該走了,因為倘若不走接下來會發(fā)生她想象不出來的事情,于是她弓起身子,裙擺的一邊輕輕貼在石椅上,她伸手將裙擺提起。

  小石子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在干什么!”高雅怡喊出聲,她可以借內(nèi)力將他手掙脫同時狠狠地將其手腕脫臼,但接著想起小石子是個孩子有所猶豫,“我一點不認(rèn)識你,你是誰?我為什么要跟你講這那,我跟其他人都可以說?!?p>  “現(xiàn)在認(rèn)識了。”小石子也站了起來。

  首先松手的是他,他站著時同高雅怡一樣高。高雅怡皺著眉頭,額頭的杏花因憤怒而抖動。

  “我關(guān)心您,而您自己也有煩悶不敢跟人說,如果您給自己的孩子講了又怎么會是現(xiàn)在這副樣?”小石子伸出一只手,手指的關(guān)節(jié)輕輕敲著石頭發(fā)出響聲,這個動作能令他更好地思考并契合想法地表達。

  而錢夫人就那樣站著,看起來眉頭豎著,長裙被怒氣刮著飄著,緊閉的半邊嘴中兩只虎牙咬著內(nèi)嘴唇,另半邊嘴輕輕張開,她連保持這種架勢都很困難。

  “很少人關(guān)心你的想法,大概除了錢肆光公,你瞧,我這么一講肆光公的名字你的眼神立即明亮起來了…我想你現(xiàn)在還在拼命地憋著不讓自己笑出來呢,他給你的感情占了你世界的大半,或者說成為你活著時的一個基礎(chǔ),這表明這種情感一旦缺少了,生活就隨之崩塌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才活了幾歲就敢講這些東西,你根本不知道!”高雅怡后退兩步,眼睛左瞧瞧,右看看,思考自己應(yīng)選擇那條路跑掉。

  “我只是想做些事情,我看見了,想到了,結(jié)果因為自己是個孩子,地位低些,就受人冷眼、被人拒之門外了,甚至還只能猜測?!?p>  “猜測什么,親情嗎,難不成還能是其他什么東西?你為什么要找我呢,我懂得要比你多很多,所以不會被你嚇到?!彼獖Z路而逃了,等著小石子講最后一句話。

  他知道,如果想要在錢府一步一步繼續(xù)往上,錢夫人就是突破口。

  “如果我這一輩子都只能被一個人因為自己超出另一個人的一切而否定而決絕而像割肉一樣割掉情感而不敢表達而最終形同路人,那我還活個什么勁!我可憐且地位低且缺親情少愛情且看不到希望,這一切,莫非連表達,都不能表達?而你,你!聽了這些話覺得我不該講出來,我是否可以認(rèn)為,我連這種想法都不能有,可為什么,因為什么?。∥乙清X先生,我該多快樂??!”他大聲疾呼。

  他是真的想表達一種愛慕嗎?

  又或者,這種明目張膽同時拙劣的勾引,另有所圖?

  高雅怡卻有些可憐他了。

  他繼續(xù)講,直到因情感洋溢胸口被壓著講不出話為止,重要的并非他為何生發(fā)了奇怪的感情,而是事實上他的確生發(fā)了,他將這件事當(dāng)作擺設(shè)給當(dāng)事人看,當(dāng)事人驚訝地講不出話,僅此而已。

  “錢夫人,我沒名字,你稱我小石子,或者不稱也可,‘你你你’地稱呼我亦心甘,”他掏出最后一句話,“我是不是從今以后,不能再在錢府待著了?”

  “你想在此待著,我不會攔著的?!卞X夫人丟下這句話,若有所思地隱向銅巷深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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