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把一個金屬的盒子交給了我,我接過來拿在手里把玩,潔白粉嫩的手指輕輕畫著上邊兒精致的花紋。顧惟白終于順著那個盒子抬了頭,看見我的臉的一霎,那如同沒有一絲風的湖面的眸子里閃過一道光--也僅僅是一道而已。
我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還以為這位清正剛直的太傅大人是個與眾不同的,沒想到也會被皮相魅惑。
興趣頓時失了大半。
“顧大人要的東西就在這個盒子里?!蔽覍λ缫褯]了剛才的興趣,語氣也自然就冷淡了些。我把盒子交給桂月,桂月徑直遞給了他。
他的眸子早已恢復寒冰般的冷清,只是拿到盒子的一剎那,他的語氣不由得變得冰冷:“公主可是在戲弄微臣?!”
“哦?本宮可沒有那個閑工夫戲弄你?!蔽逸p輕道,“只是這天底下可沒有不付出代價就能心想事成的事兒,顧大人見多識廣,想必定是知道這盒子的玄機所在?!蔽疫@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他當然知道。這個盒子通體漆黑,盒子上的梼杌紋飾栩栩如生,想必定是前朝那位能工巧匠許戊機的作品--傳說中的玄鐵匣。這玄鐵匣共五件套,這件書匣應當是是其中一件。
玄鐵匣,千年玄鐵所煉,機關三重,刀槍不入,唯有一把鑰匙,方可開啟。也正是因為這位大師能在如此堅硬的盒子上不知用了何種方法雕刻出如此精致的紋路,這盒子才更加出名。
“公主怎樣才能給微臣鑰匙?”他也不怒,也不惱,更不急,只是淡淡地問我,好像根本不在乎這件事。
“很簡單,”我輕輕笑道,“本宮預計陛下不久就會幫本宮賜婚,到時候本宮要你來娶。屆時,那把鑰匙就作為本宮的嫁妝送到太傅府。”
聞言,他這次毫不掩飾地皺緊了眉。
的確,這世間恐怕只有我一個這樣不知羞恥的女子,竟把嫁娶之事說得如此尋常,毫無尋常女兒家的羞澀與矜持。
“到時候你盡管做你的太傅,本宮繼續(xù)當本宮的長公主,我們互不干擾,怎樣?”我誘惑道。
“好,微臣答應?!彼@次毫不猶豫,竟這么爽快,我原以為以他謹慎的性子,得需考慮個兩三天。
收起微微詫異的表情,我笑得明艷:“那妾身等夫君來哦!”
他厭惡地看了我一眼,沒好氣兒道:“微臣告退!”說完也不等我應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我的晨華宮。
“呵,真可愛呢?!蔽移骋娏怂⑽⒎杭t的耳尖,原本與他只是想交易,畢竟阿昭定會讓我嫁人,那我不如自己挑一個能讓我順心的人,看遍整個朝廷,唯有顧惟白最合適。如今看來,他不只適合交易呢。
我笑了笑,畢竟顧大人長得也好看,不是嗎?
南珩的秋已經(jīng)深了,純藍色的天空如同倒扣在天上的湖,水藍水藍的,好像能照出人影兒。天氣變得微涼,晨華宮里栽種的梧桐樹葉子已經(jīng)變了色,每日宮人都要掃出去一大堆。我卻不喜那些個穿厚重的衣裳,只穿了純色薄衫,在腰間搭了一件薄毯,不施粉黛,發(fā)髻半散,便懶懶地斜靠在長榻上翻看著桂月從宮外集市上幫我買的雜話本子。
鏤空金爐里燃著上好的梨花香,裊裊白煙在晨華宮繡滿奇珍異獸鑲著金邊兒的地毯上盤旋不散,猶如仙境一般。
宋連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色,美人膚如凝脂,白嫩如初春新鉆出地皮的剝了皮的嫩筍芽,三千青絲就那么披散著,沒有珠釵修飾,好像蜀地進貢的上好的綾羅綢緞般光滑,讓人忍不住用手一摸;精致的小臉還不及他的手掌三分之二大小,每一處五官都是造物主用心雕刻的藝術品,美麗又脆弱。
她看得入神,全然沒有察覺有人進了晨華宮。
因為是他,宮人們也都不通報。
“茵茵。”他開口,九尺高的漢子竟覺得喉嚨有些許的哽咽。多年未見,她還如當年般美麗,卻早已不復對他的愛意。
她抬頭,剎那的詫異過便是深深的疏離:“輔國將軍?”
她都不叫他的名字了,只有冰冰冷冷的官稱,疏遠又客氣。
“來人!”她把手里的書泄憤似的往榻上一甩,站直了身子,蘭月趕緊小跑著進來一看,便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連忙跪下道:“公主恕罪,奴婢失職?!?p> 宋連笙如鯁在喉,千萬句話在心里盤桓了許久,如今終于再次見到她,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道:“莫要怪她......我走就是了?!?p> 我仍繃著臉不說話,也不看他,發(fā)著公主的脾氣。見他走遠了,卻終于站不住,跌回了榻上。
“公主!”蘭月急忙扶住了我,“都怪奴婢,是奴婢沒有守好門......”
“不干你的事?!蔽逸p輕道,“是本宮沒有收回命令?!?p> 那年我還是個五歲的奶娃娃,因著嫡長公主的名貴身份以及父皇母后的嬌寵,也算是恃寵而驕,宮中人人都敬著、愛著,偏偏那個時候的宋連笙--我的連笙哥哥,也不怕我,也不寵我。那個時候小孩子心性,越是與眾不同的東西越能吸引注意力,我便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邊兒跑。
他是定國公家的嫡子,我五歲那年他剛剛十一歲,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偏偏射的一手好箭,站在御花園里就能射中天上排成“人”字形的大雁的雙眼;他又舞得一手好槍,招招狠厲果斷,讓人尋不到一絲破綻。父皇那個時候欣賞他得緊,幾乎日日傳進宮來,在宮里練武讀書。
他與我和衛(wèi)瑩一齊聽太保講課--因著那時父皇只有兩位公主,所以他便與我們一起聽國學。
我總愛跟著他,在他屁股后邊喊“連笙哥哥”。起先他不愿搭理我,后來許是因為我厚臉皮的百折不撓精神,他開始給我?guī)m外才有的精巧的糖人、酸甜的糖葫蘆或者是甜膩膩的梨花膏,有時候還會給我?guī)m里沒有的民間小玩意兒,甚至是他親手做的小巧的竹蜻蜓、可愛的草兔子。
連笙哥哥,他是我那為數(shù)不多的華麗生命里最絢爛的一筆。
如果他沒有娶衛(wèi)瑩,我想,他大概也是我如今這段昏暗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思緒到此為止,過去的光陰永遠不會再回來,錯過的感情的永遠無法彌補,我深知這個道理??墒侨送矚g追憶曾經(jīng)逝去的東西,總是感嘆、惋惜、后悔、懷念,殊不知,這都只是一些無用的念想,除了給自己徒增悲傷,別無他用。
我又倚到榻上,似是漫不經(jīng)心問道:“可是瑩公主與桓王來帝都了?”
“前些日子楚地那邊兒便遞了折子,說是快十五了,想來都城弄個團圓?!碧m月道。
“呵?!蔽亦托σ宦?,雖說著不在意,卻還是忍不住發(fā)了牢騷,“那他一入宮便來我這里算是個什么意思!”
不怕他的瑩瑩生氣么。
蘭月不回話,只是幫我把落在地毯上的薄毯撿起來,又蓋在了腰上道:“公主仔細受了寒,女子還是要護好腹部,否則日后月事會疼。”
我繼續(xù)翻看著書,沒有回話。只是心里似是塞了一團棉花,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