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早晨還是涼了些,我坐在晨華宮里聞著好聞的梨花熏香,飲著香甜的玫瑰玉露,覺得當真是愜意。
宋婉清不在皇宮里的日子,還真是美好——也還真是無聊。
我百無聊賴地小口小口的飲著玫瑰玉露,卻總是控制不住的往晨華宮門口瞄,直到蘭月進來通報:“公主,太傅大人來了?!?p> “請進來?!蔽易苏诵?,心里卻止不住好奇顧惟白究竟去哪里給我弄來了綠萼梅。
今日他穿了一身青白色的袍子,腰間仍舊是那個邊緣磨損了許多的荷包,只是換了一根木質(zhì)的束發(fā)簪子,倒是換掉了平日里愛用的那根窮酸的束發(fā)帶。
“長公主萬安?!彼倚卸Y,果然是最恪守規(guī)矩的那個,一丁點兒錯都讓人揪不出來。
“太傅大人平日里的那根束發(fā)帶呢?”我忍不住好奇,脫口問到。只是我話一出,他竟耳尖又紅了起來,不知這僅僅須臾一秒的時間他腦海里究竟閃過了什么。
“也……也無他因,只……只因今早束發(fā)時,那根發(fā)帶斷掉了,故而換了一個新的?!彼椭^,保持著臣子該有的尊敬本分,只是說的話倒是不太符合平日里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我輕輕一哂,倒不是為了那根斷掉的束發(fā)帶,只是覺得平日里冷冰冰的太傅大人竟多了些其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出現(xiàn)了錯覺,我竟覺得他的頭更低了些。
“不知太傅大人為本宮尋的綠萼梅何在?。俊蔽掖蛄苛怂环?,他仍舊一身簡裝,也聞不見梅花的香氣——這種季節(jié)斷然尋不到梅花的,我到要看看無所不能的太傅大人究竟想了什么辦法。
我昨晚也想了想,最好的辦法就是他手繪一副綠梅圖,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省事的辦法。要么,我還真就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了。
總不能期盼天早雪,一夜之間梅花綻放吧!
只見他從寬大的袖口里摸索出一個黑色的匣子,我看了一眼那個匣子,并不大,定是不能裝下一整株梅花,也裝不下一副正常大小的卷軸,難不成,他尋了誰夾在書頁里的風干的梅花給我?
蘭月將匣子遞到我手中,那個匣子通體漆黑,并無其他過于繁瑣的裝飾,真的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了黑漆木頭匣子而已,和它的主人一樣內(nèi)斂,倒是這內(nèi)里乾坤,叫人新奇。
我打開匣子,黑色匣子里面是木頭的原色,里面鋪著柔軟的錦布,錦布上靜靜的躺著一支簪子。
那只簪子很普通,比不上我首飾盒里的任何一支。它值不了昂貴的價錢,也沒有匠心獨運的精細,沒有辦法讓一個女人為它瘋狂也沒有辦法讓一個收藏家有收藏的理由,但是它別有特色。
木質(zhì)的簪柄,上面竟是幾朵小巧的綠梅,白的底,只是花蒂那里染了綠色,拿金絲線緊緊攢在了一起,我摸了摸那綠梅的材質(zhì),竟是我想不到的——陶瓷!
做工遠遠不能稱之為精巧,甚至可以說是粗糙,像是某個生手的工匠制作的。特別倒是有的,只是只能供把玩,這整個帝都但凡是有點身份的女子,都不會戴這種簪子。
但我還是站起身來,走到梳妝鏡前,蘭月跟在我身后,知曉我心中所想并未上前。我親手摘下那支昂貴的南海珍珠攢成的簪子,取而代之留在我發(fā)髻上的,是那支梅花簪。
桂月遠遠便要上前來,約是覺得這簪不合我的身份,但是被蘭月拉住了衣袖。
我徑直走出了晨華宮的大殿,見顧惟白還像根柱子似的站在原地,好像沒有他我這大殿就會塌下來似的,便微微回頭挑了挑眉:“太傅大人,還不走嗎?”
他恍若大夢初醒,一雙手竟無處安放,摸了摸頭,像個十幾歲的少年,聲音磕絆道:“是!”
我轉(zhuǎn)回頭,偷偷加深了笑意。
此次出宮乃是臨時決定,但我晨華宮的庫房里可有不少好東西,我特意讓蘭月帶上了我收藏許久的那支足有五百年的雪參,其他的便由著蘭月決定了。
輕裝簡行,出了宮門,再行了沒幾刻鐘,就到了太傅府。
沒有我所想像的那么奢華,也失了幾分氣派,我扶著蘭月的手下了馬車,竟就愣在了原地。
“太傅大人,據(jù)本宮所知,這宅子乃是前朝世襲罔替的唐國公的宅子,那唐國公位高權(quán)重,府邸氣派,怎地……”變成了這幅衰敗的模樣?我還是沒說出口,顧惟白站在門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看著他一副清寡淡的樣子,平日里身上沒幾件好衣服,除了那身御賜的官袍,還真真就沒什么象征身份的服飾了。也不知道阿昭賞賜給他的那些綢緞都去了哪里。
我啞然失笑,心里頓時不知是什么滋味,這個人,他到底是太過于嚴以律己,不允許自己奢華無度,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呢?
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可以不在乎,那他真真就是無懈可擊了吧?幸而我對他的心中所想能夠猜知一二,否則,我倆大約會是最最水火不容的政敵了,哪里來的今日的交集?
扯出一抹笑容,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道:“無妨,大珩的長公主最有錢了,娶了本宮,太傅大人就不用再過得如此清貧了!”
遠遠看去,就像一對戀人在耳鬢廝磨。顧惟白衣袖一甩,疾步走了進去。
我并不惱,笑著跟上去??伤阶哟螅冶闶切∨芤沧凡簧系?,便索性由蘭月扶著,慢慢悠悠的走著,許是察覺到身后沒了人影,他竟緩緩放慢了步子。我向來是個識趣兒的人,扯著他的袖子小步小步地跟著他。
他微微一愣,難得沒有掙脫開,竟由著我了。
隨著他彎彎繞繞走了許久,我還是沒見這宅子哪里還留著前朝的奢華,就連對我那晨華宮,怕也就強在了面積上。
走到一處院落,我才終于知道了顧惟白的俸祿都花在哪里,這是一處幽靜的院落,卻有假山有流水,里面還有養(yǎng)著魚的小池子,處處打理得當,雖無面上的金碧輝煌,但處處含蓄透露著價值不菲。抬眼望去,“引鶴苑”幾個大字蒼勁有力,就掛在大門的正上方。
“稍后進去拜見祖母,可莫要再叫臣的官職,平白露了餡。”
“那要喊什么呢?”我反問到。
他思索了片刻,像是極其認真思考了才得出結(jié)論,鄭重道:“便叫‘惟白’吧?!?p> “那太傅大人便喚本宮茵茵好了。”我比他爽快利落許多。
“不是要拜見祖母么?趕快進去??!”我催促道。不知這人怎么回事,最近行事總是愛拖泥帶水的。
我沒有長公主的儀仗,他亦沒有太傅的官威,我身后跟著蘭月桂月和幾個捧著盒子的小太監(jiān),他身后就只有一個書童,我聽他喊過名字,好像是叫松風。
我穿著一襲水綠宮裝,他穿著一身青白長袍,遠遠看去,到真像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才子佳人,平白無故卻讓人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