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可貴
這般好聽清越的聲音,很快引起了人注意。
從佟府散了宴出來特地央了母親不用回府先逛逛燈會的梁心慈一行正好路過,聞聲便望了過來。
但見一玄衣男子端坐那廂,生得是氣宇軒昂,龍章鳳姿,一看就不是普通少年,梁心慈一顆心登時就黏了過來。
她提了步,下意識便想往這邊去,身旁的陳婉君猛地拉住她,“你瞧對面那個,是不是蘇紡?”
蘇紡?
她不是早早就離了佟府回去了嗎?
梁心慈疑惑間,果真看到那不凡的少年對面坐著的銀紅身影,那不是蘇紡又不是誰?
蘇紡怎么會在這里?竟和那少年侃侃而談,好像很熟稔的樣子?
梁心慈心下不由憤慨,就蘇紡這樣的女子,憑什么總有這么多俊俏的兒郎圍繞在身邊?
那什么姓賀的車夫就不說了,不過是個賀家庶子,但眼前這個少年,一看就貴不可言,憑什么蘇紡也識得?
梁心慈怔忡間,本不屑同兩人一行卻礙于舅母有言在先不得不同行的謝蔻已然抬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紡表姐,好巧,你也沒回家,來逛燈會呀?!?p> 謝蔻立于桌邊,笑吟吟道。
不甘落后的梁心慈和陳婉君隨后走了過來,也跟著柔聲喚了一聲表姐。
雖是望著蘇紡,但余光卻頻頻打量著封澤。
就近看,這個少年郎更加的風度翩翩呢。
梁心慈只覺得自己面也紅心也跳,壓都壓不住,她自覺是不動聲色的睨了封澤一眼,裝作好奇道:“紡表姐,不知這位公子是?怎么從前從見過?”
這語氣酥的,讓蘇紡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怎的,見這三個姑娘都自認為不著痕跡的巴巴的偷瞧封澤,她心下便有些不舒服,因此只冷了臉,淡淡道:“你沒見過的人多了,難道個個都要認識不成嗎?”
梁心慈聞言一僵,這蘇紡,說話真是太不留情面了!
她泫然欲泣,捻著手帕拭了拭眼角,語氣更加柔弱,在這冷風中,好似隨時都要被刮走一般。
“紡表姐,心兒只是好奇罷了,你作何這般語氣對我?”
蘇紡雙眉間愈發(fā)擰成了麻花,“我也好奇你怎么突然間說話如此嗲聲嗲氣了,不如你先告訴我這是為何?”
要知道,這可是向來說話都橫沖直撞尾巴翹上天的一言不合就打人一點都不懂遮掩低調(diào)為何物的梁心慈,這般說話還真叫人有些受不了。
陳婉君和謝蔻沒忍住,俱都掩嘴偷笑了起來。
梁心慈面子沒掛住,當即也不裝柔弱薄公子的注意跟憐惜了,且那公子從頭到尾都沒有瞥過她一眼好嗎。
“紡表姐好大的氣性,我好聲好氣的與你說話,你偏偏橫也不是豎也不是的,拉著一張臉給誰氣受呢!不過是個父母早亡孤苦無依的孤女罷了,要家世沒家世,還做著如此上不得臺面的事情,我都替你害臊!要是我是你,早就一根繩子吊死還無顏下黃泉見父母呢!偏生你毫無廉恥之心,還好意思招搖過市!真是徒生惹人笑柄!”
陳婉君同謝蔻都驚了,雖然他們心里也常常這般覺得,可那也只是心里覺得罷了,哪敢這么大庭廣眾之下宣之于口?
感受到周圍注意過來的視線,兩人都恨不得裝作只是路過,根本不認識這些人。
他們可是大家千金,哪能如此行事?
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圍觀,還要不要面子了。
蘇紡也驚了,父母早亡是不錯,可孤苦無依?你確定你長眼睛了?
至于上不得臺面的事,什么時候行醫(yī)也是上不得臺面的事了?
呵呵。
蘇紡眼底浮起一抹冷笑,嘴上也不客氣,“希望有朝一日梁九姑娘不需要我這毫無羞恥之心的人行那上不得臺面的事來救你之急才好。”
人活一世,怎能不生病呢?
圍觀的眾人都笑了,這元宵燈會,看這么一場熱鬧,還真是熱鬧啊。
若沒瞧錯,這是蘇閻羅啊。
那小姑娘想來就是蘇閻羅的外家梁家得姑娘了,既是表姐妹,怎么說話如此狠毒呢。
梁心慈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了許多人圍觀指點,又見蘇紡竟詛咒她生病,登時更加怒不可遏,伸手指了蘇紡,氣沖沖道:“你以為世上就你一個大夫呢!我才不求你治病呢!如此狠毒心腸見死不救見錢眼開的大夫,也是絕世未見的了!”
對面封澤一直聽著,溫和的面龐霎時就發(fā)沉了,正值端著牛雜湯過來的老板娘被這么一出弄的不知道是該放下還是不該放下,封澤直接伸手從托盤上端了一碗先放到了蘇紡面前,又端了剩下一碗給自己。
取了勺子,他舀了一勺湯汁,欲喝間,先抬眼輕飄飄的睨了梁心慈一眼,“走開些,口水沫子別噴到我碗里了?!?p> 蘇紡:“……”
這話怎么聽著這般耳熟呢?這不是她那晚對劉員外說的話嗎?這人倒學了去,可是拿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跟劉員外作比真的好嗎?
梁心慈這番臉色都漲紅了,他……他…怎么能如此說話!
徒有其表!徒有其表!一點都沒有君子風度,真是太可惡了!
梁心慈又氣又惱,半晌都不擠出一句話來。
周遭看熱鬧的人俱是哄堂大笑起來。
見狀,陳婉君趕忙拽住了梁心慈的一只胳膊,沖蘇紡笑道:“心兒表妹還小,說話難免孩子氣,還請紡表姐不要同她一般見識才是?!?p> “再是孩子氣,也要注意分寸才是,三歲稚兒都知道話都不能隨便亂說的道理,表妹都十歲有二了,還能不知嗎?”蘇紡拿了勺子,語氣稍顯不耐,“說出的話可不如潑出去的水灑在地上便干了,表妹可要記牢了今日之言才是?!?p> 梁心慈緩過勁來,狠狠瞪了瞪旁若無人當他們都是透明人自顧喝著湯的封澤,再瞪了蘇紡一眼,一跺腳,“哼,不用你提醒,我自會記得!你一分銀子不收我也不找你診?。 ?p> 生?。?p> 就算生病,世上這么多大夫呢!她才求不到這個討厭的蘇紡面前!
這么多年了,他們梁家什么時候求著她蘇紡了?!
梁心慈說罷,就怒然轉(zhuǎn)身,帶著本就挽著她手肘的陳婉君在丫鬟分開人群之后徑直離去了。
落下的謝蔻眼珠微轉(zhuǎn),見看熱鬧的人群大都散了,她順勢在長凳上桌下,憤慨道:“她向來都是這樣的性子,都被三舅母寵壞了,紡表姐可別同她一般見識,也別生氣,為了她置氣可不值得?!?p> 面對謝蔻,這個唯一爬上了閑云山祭拜過她娘親的人,蘇紡到底緩和了兩分神色,“羊雜湯,表妹要來一碗祛祛寒嗎?”
謝蔻剛想答聲好,便感覺到來自右手邊陡然散發(fā)的深深寒氣,忙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了不了,我還是快些回去才是,免得梁心慈見我沒跟上,又跟我百般不對付。”
蘇紡頷首,也沒多言。
謝蔻識趣的起了身,告了辭,帶著丫鬟離去了。
走出去好長一段路,她突然停下,扭頭,透過人群的間隙,看到了坐在大紅燈籠下的兩抹身影,一紅一黑,格外的相襯。
她不由抿緊了雙唇,眼底快速劃過了什么。
周遭終于清凈,封澤抬眸望向蘇紡,笑意彎彎,“你知道嗎,我剛聽說蘇閻羅的大名之時,還曾以為這個傳聞可生死人肉白骨的蘇閻羅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叟呢,等我見到你,知道你就是蘇閻羅時,可是驚了好大一跳呢!原來,這個厲害得叫人佩服的閻羅竟是個如此年輕的姑娘?!?p> 蘇紡微睨他,見這人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不由嫌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yī),那都是傳言罷了。”
“傳言嗎?”封澤挑眉。
蘇紡勾唇一笑,眼中光芒大贊,“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yī),而是判人生死的閻羅,這大千世界,我想叫誰活,誰就能活!”
這語氣難免狂傲,可封澤聽著,卻莫名覺得心生豪邁之氣。
這是個可貴的奇女子,封澤心想。
再想到閻羅堂門外那走筆不羈的對聯(lián),封澤默默地笑了笑,心底一時間感慨萬千。
喝完了一碗羊雜湯,整個胃里包括身子都變得暖洋洋的,兩人離了羊雜攤,繼續(xù)往前去。
走過冗長的長街,邁上了掛滿千奇百怪的燈籠的廊橋上。
橋上的風景大不一樣,可窺見整個朝門大街的繁華熱鬧。
天上圓月繁星相伴,地上紅紅燈籠簇擁,花燈萬種,美的就像一幅畫一般。
夜風吹得更肆虐了些,封澤瞄了瞄身邊嬌俏的有些單薄姑娘,出聲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p> 蘇紡點點頭,兩人便順著廊橋下到了另一頭,一路往閻羅堂的方向去。
這條街離閻羅堂也不怎么遠,兩人閑庭若步,一路說些閑話趣事,很快也就看到了閻羅堂。
這個元宵佳節(jié),是封澤這二十年來過得最愉快的一次,希望明年此時,佳人依舊在側(cè)。
封澤無聲笑了笑,停下腳步,“蘇姑娘快些進去吧?!?p> 這一晚,聽這人說了許多南來北往的趣事,蘇紡忍了幾忍,也沒問出心中的那個好奇。
“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彼c了點頭,抬步便望閻羅堂大門去。
斜刺里,卻突然沖出一個肥胖的身影來,直奔蘇紡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