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送別

　　臨行前一天夜里，蘇重輾轉(zhuǎn)反則，睡不著覺。

　　爬起來看了下邊上呼呼大睡的蘇山，悄悄離開床榻，開門出外。

　　月色如華，而三兒坐在門檻處，正撐著下巴，數(shù)著星星。艾草條正在邊上燃燒，為她驅(qū)趕蚊子。

　　三兒嬌氣最受不了熱，熱一點(diǎn)的夜晚都睡不好覺。他常常過去給她扇扇子，哄三兒睡了才回房。

　　眨眼間，三兒的沖天辮，換成了總角，小團(tuán)子變成了小忙人。下次再見怕是如馬高，如蔥白，如荷美。

　　還真有點(diǎn)想不走呢！即將要離家，蘇重感觸良多，多有不舍。

　　蘇重兩手撐著膝蓋，俯身對著三兒，“是不是熱了？進(jìn)去睡吧，我給你扇扇子。”

　　“就你嬌氣，木棉都不嫌熱?！碧K重點(diǎn)了點(diǎn)她額頭。

　　蘇靈雨揮手拍掉那手，“知你睡不著，特意陪陪你?！彼龑吷闲“宓逝呐模疽馓K重坐下。

　　蘇重順勢坐下，很久沒有與三兒說說話了。

　　看著家里的夜空，也不知何時才能與三兒同看一輪月！

　　“你此次一去，得要三年后秋闈才回。這是你頭次離家超過三個月的，也是頭次長時間離去。你說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娘不敢哭，怕影響你睡覺，輾轉(zhuǎn)了好久才入睡呢?！?p>　　他也是聽著娘的呼吸聲，才敢出門坐坐。

　　“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你日后常寫信回來才是真。”蘇靈雨拿出一雙鞋墊遞給他，“這里邊我藏有兩片金葉子，留著緊急用。這是你最后的救命錢，可別給了紅粉知己了?！?p>　　接過鞋墊的蘇重臉通紅，“胡說八道，這話跟誰學(xué)的？哪來的紅粉知己?！?p>　　“蘇山出門游歷，帶上五十兩，多了。你出門上書院，隨身帶上五兩，少了。你與蘇山不同，蘇山隨了爹，天性爛漫，相信人性善良，再多的銀錢也不夠他花。”

　　“你不像娘的懦弱，不像奶奶的潑辣，你寧愿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別人。這類人最可怕，如果被我見著了，我會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免得給氣自己受。你我有血脈聯(lián)系，教我如何遠(yuǎn)離不了。只得多提醒你幾句……”

　　蘇靈雨看向蘇重，正色說道：“蘇重，記住這世上沒有誰，比自己性命更重要，即便那是你父母雙親。出門在外，寧可傷害別人，也要護(hù)住自己?！?p>　　“為何？”蘇重被這番話給驚嚇到了，這些做法與先生教導(dǎo)他的思想，完全不同。人如何能做到這般自私？

　　這一次她比任何一次都要認(rèn)真，對上蘇重的眼睛，“因為你心太軟，做不到自私。”

　　蘇重就不懂了，既然做不到，為何要他做到？

　　“當(dāng)犧牲自己也改變不了大局時，務(wù)必要保存自己不被犧牲。希望你不是第二個爹，寧愿苦了自己也要借錢給別人。”

　　“三兒?！蹦氵@樣說不對，做孩兒的不能這樣說爹。

　　蘇重沒把這話說出口，因為他知道三兒說的很對。

　　當(dāng)他還想再問些什么，三兒已經(jīng)回去了。蘇重望著院子出神，為何三兒要跟他說這些話？做人一定要自私嗎？

　　年幼的蘇重弄不懂這個道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時刻回憶起這個夜晚的談話，“犧牲自己”與“不被犧牲”常常出現(xiàn)在腦海里。

　　當(dāng)他迷茫時，這就是他的指路明針，但也因為這兩個詞匯，導(dǎo)致他聲譽(yù)好壞各半，他成了歷史書上議論最大的臣子。

　　…………

　　天不亮蘇李氏與蘇張氏起床了，帶著仆人整理箱籠，為孩子們準(zhǔn)備吃食。煮了好些雞蛋，讓他們帶到路上吃。

　　孩子們即將遠(yuǎn)行，蘇張氏萬分舍不得，但又不能阻擋他們的腳步。只能盯著孩子們吃食，讓他們多吃點(diǎn)，以免路上餓了。

　　“娘，夠了，已經(jīng)夠多了，快要吃不下了都。”蘇山摸著肚子說道，“三兒怎么沒起啊？”

　　還真是，三兒沒起床。

　　蘇張氏要去叫她，卻被蘇重給攔住了。

　　“她昨晚很晚才睡，現(xiàn)在怕是沒醒。你讓她多睡會?！?p>　　“你們要遠(yuǎn)行了，三兒好歹來送送。我去叫她。”

　　三兒已經(jīng)醒了，只是眼皮在打架，腦袋如小雞啄米，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打瞌睡。

　　蘇張氏進(jìn)門，點(diǎn)上油燈，護(hù)著油燈靠近床簾，見著三兒坐立與床邊打瞌睡。圓圓的小腦袋低下去，又抬了起來，眼皮子掙扎要睜開，可怎么也睜不開。

　　瞧她這模樣，真是有趣。

　　蘇張氏將油燈放邊上柜子，“三兒，三兒可還睡？”

　　蘇靈雨努力瞇出一條縫，看清了來人，“嗯，不睡了?！?p>　　蘇張氏抱她出去，刷牙洗臉，梳起兩個包包角?！翱尚蚜耍俊?p>　　“哈……欠！”清醒了好些，能撐些時辰。

　　餐桌前坐下，等仆人給她送上白粥，才說話：“都準(zhǔn)備好了嗎？”

　　蘇山說：“也沒啥好準(zhǔn)備的?！?p>　　蘇重說：“差不多了?！?p>　　蘇靈雨頷首，埋頭吃粥，冬日曬的白蘿卜干配白粥，最是美味。她嘴饞忍不住，多吃幾顆蘿卜干粒。

　　等她吃罷早飯，他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蘇承啟帶著奴仆裝好了馬車，就等待出發(fā)的號角。

　　蘇承啟囫圇吃了個雞蛋，“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出發(fā)了。”

　　蘇靈雨與蘇李氏牽手，一同送他們出門，蘇張氏躲在后背抹淚，不敢到跟前去。

　　蘇重一步三回頭，探身要看身后的娘親，“娘，放心，我很快會回來的?！?p>　　他低頭與蘇靈雨說：“你在家照顧好娘，有什么事給我寫信。到驛站去找老胡頭，找他派送緊急信件，你還懂？我教過你的?！?p>　　“且放心去，家中我護(hù)著。”蘇靈雨笑道。抬手摸摸大蘿卜的額頭，“且去吧?！?p>　　蘇重與奶奶告別，隨即跑到隊伍去，由父親扶著爬上馬車。

　　蘇承啟對門口的人揮手，“我送他們到城里去?！闭f著坐上車轅，驅(qū)動馬車。

　　蘇山自車窗伸頭伸手，與家人揮手，“娘，奶奶，我會想你們的。三兒多保重?！?p>　　蘇山是放飛的鳥兒，恨不能遨游世界，他相信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聚，離別應(yīng)該是歡快的。

　　倒是蘇重更感性一些，居然跟著哭了起來。

　　真是應(yīng)了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