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三只眼睛

　　雪地那邊，枯梅大師和楚留香站在一起。

　　而見到這滿身殺氣的少年，敏銳察知到少年身上那種仿佛從死人坑里面爬出來的臭味……他不像是個人，而像是個死透了的鬼。像是個死透了，也要伸出手從地獄爬出來索命的鬼……這是枯梅大師第一次見到嬴珠瞳，但是對少年卻有了個刻骨銘心深刻的驚懼的印象。

　　“這少年是和香帥一起來的。就是不知道，這少年是什么底細(xì)？哪門哪派來的弟子，能教出這樣濃郁的殺氣？”

　　雖是初次見面，可發(fā)生在華山的事情，從來都瞞不過枯梅大師的耳目。少年從何而來，枯梅大師自然是有數(shù)的。

　　“……興許是，萬圣閣吧？……也就是我那位摯友，一點紅從前所在的師門?！?p>　　楚留香目有追憶。

　　倘若不是從贏珠瞳的劍法當(dāng)中尋到了一點紅的影子，楚留香萬萬不可能面對嬴珠瞳的刺殺而手下留情……只有“快”、“準(zhǔn)”、“狠”的劍式，卻能出招而無往不利。這世上，只有萬圣閣的薛衣人能教出來；

　　若不是因為一點紅的緣故，楚留香，更是萬萬不可能給出機(jī)會讓贏珠瞳抓住的。

　　自然，也不會順?biāo)浦蹘иA珠瞳來到華山派。

　　“難怪、難怪。不過沒想到，我這小門小派舉辦的聚會，竟然連萬圣閣也能引出了……哼，現(xiàn)在是戰(zhàn)爭時期，萬圣閣若是懂事便罷了。若是不懂事，那本座免不了要去江南薛家莊走上一兩趟了?！?p>　　“大師不必懊惱。自從多年前，我那摯友從萬圣閣脫離出來以后，薛衣人便常常孤身獨坐薛家莊的暗室，緬懷過往。而此后這些年，江湖上也再沒有萬圣閣的消息了……現(xiàn)在大敵當(dāng)前，而薛衣人如何說也是武林劍神，相信是知道如何去取舍的。此次萬圣閣出世，應(yīng)來是好事?！?p>　　楚留香勸了勸。

　　而道理也的確如香帥說的這般，大是大非超越所有的兒女私心，因此枯梅大師臉色好轉(zhuǎn)許多。而后，兩位江湖傳說并肩站在雪地里，饒有興致觀看試劍大會接下來發(fā)生的故事……到底萬圣閣和武當(dāng)派，這靈劍會被誰鎮(zhèn)壓？

　　嬴珠瞳的眼睛是藍(lán)色的，幾近于深邃冰塊的幽藍(lán)色，沒有感情。倘若嬴珠瞳低垂腦袋，不讓光線照射進(jìn)自己的眼睛，那么尋常人是瞧不出來少年的眼睛是異常的。

　　少年手中的劍是破爛的鐵條劍。愚鈍的劍，沒有劍刃和鋒芒。劍柄處無格，用破爛的布條纏繞著劃分區(qū)域……劍的顏色是褐色，滿是鐵銹的褐色，而不是血色。

　　少年從頭到尾，雖消瘦枯槁，但眉目也算清秀。只單單是看外表，少年絕算不上血腥猙獰……可是，先前那濃郁成實質(zhì)的殺氣、仿若濃稠海水的血色殺意，卻是那樣真實?？M繞在青桐的心頭，讓青桐陡然生出來對贏珠瞳好奇的心。

　　“你且小心，此劍兇妄。”

　　青桐如此這般與贏珠瞳交代以后，便轉(zhuǎn)身向著方明壑的方向走去。腳步堅定，一邊走、一邊用寬廣的袖袍裹緊了傷口；

　　這武當(dāng)山來的牛鼻子，面色輕巧，竟是一點也不憤怒、竟是這般輕易就退出了試劍。

　　“我搶了你的東西，你不惱怒？”

　　贏珠瞳很少說話，可是現(xiàn)在卻沒辦法不去詢問。

　　“……怒什么？……命中沒有的東西，即便當(dāng)事人很努力，老天爺也會安排上各種機(jī)緣巧合，讓這件東西在合理的時間里失去。所以在我看來，我們都在按部就班前行，這把靈劍無非是我得不到，而不是我失去了。”

　　“得不到？……你們武當(dāng)派還真是家大業(yè)大，說話還真是輕松。倘若你窮過、苦過、一無所有過，便不會這樣想了?！?p>　　“你說得對，但是世態(tài)炎涼是說不盡的。即便是窮過、苦過、一無所有過，也無法表述整個蒼生眾相。我只說我不生氣，這就是我的世態(tài)炎涼?！?p>　　“的確。我不殺你，便是我的世態(tài)炎涼?！?p>　　贏珠瞳不再問；

　　因為，話不投機(jī)半句多。嬴珠瞳生平聽的最煩的就是大道理，倘若教嬴珠瞳聽道理，還不如讓少年帶著劍殺人，然后聽瀕死之人的咒罵來的解氣。因為道理不如劍，帶不給黑暗中的殺手半分安全感。

　　“越是好劍，越能帶來安全感。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劍，所以你注定是屬于我的?！?p>　　少年手中持著三尺枯槁鐵劍，斜指皓月晴空；

　　看不見，但是感知得到的血紅色的氣息緩緩向上侵襲，這是少年的“勢”，是殺人的“勢”。血色殺意向上，很快便和靈劍的怒蛟氣息相互纏繞、捉對廝殺。

　　兩種大殺戮的氣，將流云撕毀、將狂風(fēng)卷起，仿佛死神與判官的親吻，帶著末日的壓抑降臨人間！……那靈劍，恍若流星、快如閃電、勢成驚雷，向著贏珠瞳落下！

　　那是一道，和少年眼眸相似的幽藍(lán)色的閃電！

　　“劍來的好！”

　　少年平淡冷漠的眼眸猛然點亮，將鐵劍拋飛向上！

　　然后，兩把劍在空中撞擊在一起！……“咔嚓”……劍刃斷裂的聲音響起。

　　畢竟是粗制濫造的銹鐵破劍。即便有少年優(yōu)秀的殺人技巧作為加持，可是離開了少年的手，這劍就只是破爛的劍而已……與燭鉤大師畢生心血之作爭鋒，這把劍哪里能做到？

　　……自然，不堪一擊！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猖狂的笑聲響起，在空曠的雪地！

　　只見靈劍擊破了鐵劍，半空中兩塊廢鐵跌落插進(jìn)雪白的泥土里。而后，靈劍的氣勢頓時高歌猛進(jìn)，裹著金色的劍芒向上盤旋到云層之巔，然后墜落、迅雷急電！

　　……一劍，貼著嬴珠瞳的眉心擦過去！

　　這也是嬴珠瞳下腰下的快；

　　在靈劍力夾千山刺來的千鈞一發(fā)之際，嬴珠瞳將腰桿彎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避開這本來是快的不可思議仿佛無法躲避的風(fēng)雷一劍！……而后，嬴珠瞳的身體再度扭成詭異的角度，雙腳向外迸發(fā)力量，推射身體向前行動……迅速伸出手，竟然抓住了那轉(zhuǎn)瞬間飛逝離開的飛劍！

　　“咔嚓！”

　　肋骨斷裂的聲音響起。卻是嬴珠瞳這般兩次強(qiáng)迫自己的身體急速扭動，居然導(dǎo)致了肋骨硬生生被兩側(cè)肌肉掰斷！

　　“咳、咳！……你還想逃？你是我的，還怎么逃？……你以為你是誰？這世界上不屬于我的東西多了去了，既然不屬于我，那為什么不能被我搶到手！”

　　嬴珠瞳，爆喝發(fā)聲！

　　靈劍之上，金光燦爛！奮力催發(fā)劍氣、扭動劍身，可是這少年的手掌出乎意料的牢固。除開少年嘴角的鮮血流動加速，這種微不足道的傷痛以外，竟是完全沒有用處！

　　“你、是、我、的！”

　　仿佛在宣示什么，少年再次重復(fù)著自己的話。

　　而只見除開手掌上被靈劍割的血肉模糊，隱隱約約都已經(jīng)看見白骨的傷痕，還有喋血的嘴角，和急喘的呼吸聲……此時此刻，這個少年最被世人所印象深刻的，是第三只眼睛；

　　在眉心，被靈劍刺破的地方，一顆血色的眼珠子，生長在血肉模糊的皮層下。仿佛沉睡了許多年的眼睛，此刻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