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溫和地說:“只是用銀針在手指上取一滴血而已,不會傷及您的龍體的?!?p> 蘇淮靜默良久,說:“那如果那個孩子不是朕的呢?”
清婉:“如果孩子不是陛下的,臣女會送他們母子出宮,讓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如果是的話,您可以不給陳氏名分,臣女不逼您,但那個孩子必須入玉牒?!?p> 蘇淮閉上眼,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這就是他捧在手心里寵了這么多年的女兒。如今他老了,能為她做主的事情也越來越少,他忽然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蘇淮閉著眼很久,清婉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睡過去了,她輕手輕腳走到門簾旁,吩咐小太監(jiān)取來銀針和一碗清水。
清婉在炕上坐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蘇淮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無奈地看著她。
“父皇,不會有事的,兒臣的功夫很好的?!鼻逋駵厝岬販\笑著,好像在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您要是怕的話,可以把眼睛閉上。”
蘇淮聽著她溫涼的聲音,還真的把眼睛閉上了。
清婉取出一根銀針,輕輕地扎了一下他的食指,將鮮血滴到清水中?!翱梢粤吮菹?。”
蘇淮卻不睜眼,只說:“你不給朕包扎一下嗎?”
清婉無奈地說:“這么小的傷口,過一會兒便自動愈合了,包扎什么呀?”他真的像個孩子……
蘇淮睜眼看著碗中飄浮著的那抹鮮紅,一臉不悅,“有事就父皇無事就陛下……”
清婉懶得搭理他,將陳桓的血倒入水中,蘇淮屏息靜待,身子都緊繃著,清婉看上去倒是輕松多了。
碗中的兩滴血很快便相融了。
蘇淮很快移開了目光,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
清婉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道:“陛下若是擔心臣女取了自己的血來做假,可以派人去將那個孩子帶過來,當面驗一驗?!?p> 蘇淮垂下頭轉(zhuǎn)著手里的佛珠,說:“沒有必要,朕相信你不會干出這種事來?!?p> 清婉讓人將水和銀針撤下,挪近了些,握著蘇淮的手,蘇淮被她手心的溫度嚇了一跳,取過自己的暖爐塞到她手里。
“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清婉說:“是個男孩,六歲了,叫陳桓?!?p> 蘇淮想了許久,說:“永熙公主前不久剛出降了,劉太妃一個人在宮里也甚是無趣,就將四皇子教給她撫養(yǎng)吧。至于陳氏,朕會讓人另為她僻一居所,允許她每個月見四皇子一次?!?p> 永熙公主是蘇淮最小的妹妹,她的生母劉氏雖已成了太妃,年紀卻不過三十左右,清婉聽說,劉氏還是先帝后妃中唯一一位入宮前中過榜眼的人。
“那陛下打算把四皇子記入皇后娘娘的名下嗎?”
蘇淮搖了搖頭,說:“皇后已經(jīng)有了一位皇子,再有一位怕她生事端。況且,皇后曾與陳氏有過嫌隙,還是把他記入燕妃名下吧。燕妃入宮多年,一直恪守禮節(jié),老實本分,對下人也都是以禮相待,還曾為朕小產(chǎn)過,把四皇子給她,別人也說不了閑話?!?p> 清婉欣慰地望著蘇淮,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可以讓他改變呢?她能從蘇淮的表情上看出來,蘇淮并不愿意這么做,可她稍稍強迫了一下,他也就做了。別的父子相認都滿是喜悅,他卻一臉疲憊無力之感,好像一直在被她推著往前走。
“既然是四皇子,名字上也該用景字輩,他原先只單名一個桓字,便改叫景桓吧?!?p> 蘇淮伸臂將清婉攬到懷里,說:“這些宗族瑣事,你將來也要學(xué)著打理,你高興便好吧。”
清婉抬起眸,只看到他有些花白的胡渣,他聽上去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可他不開心也沒辦法,清婉來之前已經(jīng)決定好了,這事一定要有一個結(jié)果。
蘇淮抵著清婉的發(fā),忽然問道:“婉婉,你已經(jīng)及笄快四年了,朕給你取個表字吧?!?p> 清婉直起身,說:“臣女已經(jīng)有表字了。”
蘇淮吃驚地:“你有表字了?朕竟然還不知?”
清婉點了點頭,說:“臣女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便有了,是老師取的,叫凌秋,取自宋庠的詩,此君高節(jié)最凌秋?!?p> 蘇淮表情有些僵硬,他不想讓清婉看到自己的表情,轉(zhuǎn)身去拿一旁的折子?!澳銈儚那敖?jīng)常書信來往嗎?”
清婉淡淡地:“也沒有,就偶爾有一些學(xué)業(yè)上的問題,會寫信請教老師?!边@謊話編的實在拙劣,那張老先生張懷玨年輕時也是任過翰林學(xué)士的,她有什么問題非要寫信去問張廷。
清婉疑心病重,感覺到了蘇淮的忌憚和猜疑,接著便聽他說道:“你們以后還是少以書信來往為好,免得落人口舌?!?p> 清婉心里仿佛砸了一塊石頭似的,悶得很。蘇淮在位期間,一向重武輕文,大力重用武官,朝中在短短十年內(nèi)出現(xiàn)了好幾個手握兵權(quán),持有軍功,目中無物的大臣,文臣卻被長年壓制,就算是張廷這樣的內(nèi)閣首輔,在內(nèi)閣中的話語權(quán)也不得不受靖遠侯等人的干涉。
張廷愿意忍受他們,清婉可不愿意。
“臣女知道了?!鼻逋衤裰^,悶聲道。
*
沈嫣漫不經(jīng)心地坐在醫(yī)館里分揀草藥,時不時地向窗外張望。
已經(jīng)快酉時了。
冬日的天暗的很快,莫長空正在門外點著燈籠,無意中瞧見窗邊的沈嫣,她傻傻地望著對面的街道,手里的黃芪被她掰成了一小塊一小塊。
“沈姑娘。”
沈嫣驟然回神,“啊”了一聲。
莫長空笑著說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那些草藥明天再弄?!?p> 沈嫣應(yīng)諾,收拾好桌面,想了又想,跟莫長空說道:“師父,我出去外頭買點東西?!?p> 莫長空點點頭:“去吧?!?p> 沈嫣凈過手便出了門,往對面街角的惠風茶樓走去。
他大概已經(jīng)走了吧......大概吧......
這家惠風茶樓,據(jù)說是東閣大學(xué)士兼任工部尚書文若虛開的,茶樓有一招牌,叫招搖玉露,產(chǎn)自西州的長龍雪山,每年僅有不到十斤的產(chǎn)量,西州總督每年進獻一半到宮里,另一半則以高價賣給這家惠風茶樓。從而吸引了京中很多達官貴人竟相前來品鑒。
霍容安穿著那件寶藍色的直裰,臨窗而坐,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桌沿上扣著。
今天他特意早早出門,未到申時便等候在此,未曾想......看來,這東西是送不出去了,他嘆了口氣,拿過茶案上用布包著的一本厚厚的書,凝視了片刻,甫一起身,便見那瘦小的身影走了進來。
“這兒?!被羧莅财v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朝沈嫣招手道。
沈嫣走了過去,有些局促的站在距離他一米遠的地方,便不再往前了。
霍容安笑著說:“不過來喝杯茶嗎?”
沈嫣擺擺手,說:“不了,表嫂還在等我回去吃飯呢?!?p> 霍容安便不再強求,往前走了兩步,將手中的書遞給她,“給你的。”
沈嫣疑惑地打開布包,居然是一本《思逸內(nèi)經(jīng)》?!澳憔拖虢o我這個東西?”
霍容安淺笑著點點頭,說:“你昨天不是說,你最近在學(xué)醫(yī)術(shù)嗎,我忽然想起,外曾祖父晚年時曾在家中專研醫(yī)術(shù),藏有許多醫(yī)書,他故去后,家里的這些書也就沒人看了,我便拿了一本來送給你?!?p> 葉思逸是東越末期非常有名的一位大夫,不過沈嫣接觸醫(yī)術(shù)的時間還不長,不知道葉思逸還寫過醫(yī)書,霍容安也沒有告訴她,這本《思逸內(nèi)經(jīng)》其實已經(jīng)絕版了,她手里的這本,還是他外曾祖父隨梁太祖攻下皇城后,從東越宰相府里掠奪來的珍品。
沈嫣想著霍容安看上去也不像是會看這些書的人,想了想,便收下了。
晚間,沈嫣吃完飯,便靠著迎枕讀書。這書足足有三寸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書的封頁有些發(fā)黃,看上去有好些年頭了。
這書中的知識對于沈嫣來說,還是晦澀難懂了些,她看了整整一個時辰,也不過翻動了二十來頁。
葉思逸果真不愧為名醫(yī)。
這一個時辰看下來,沈嫣便發(fā)覺自己先前所學(xué)的知識都過于淺顯了,霍容安說的對,醫(yī)術(shù)真的是一門很復(fù)雜的技術(shù)。
沈嫣看得太陽穴有些發(fā)脹,便放下書,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馬氏拿著一盤糕點走了進來,瞧見桌上的醫(yī)書,說:“沈姑娘這么晚了還在看書呢?”
沈嫣點點頭,喚道:“表嫂?!?p> 馬氏將糕點放到桌上,“來,吃塊點心?!彼谧琅宰拢S手拿起了《思逸內(nèi)經(jīng)》,愣了愣,“這不是葉思逸所作的醫(yī)書嗎?我聽說這書的完本都已經(jīng)絕跡了,長耀的師父手里都只有一些散亂的拓印稿,你是從何處得了此書的?”
沈嫣嘴里含著糕點,一愣,說:“是......是我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的?!?p> 馬氏頓時明白了,笑著說:“我就知道,是你那位貴人送的吧?難怪呢......”
沈嫣不知該如何和馬氏解釋霍容安的事,更沒有想到這書竟然這么貴重,早知就不該收的?!班牛瑢?,是她?!?p> 她表面上雖抗拒著,心里對霍容安又多了幾分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