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桓乖乖伸著手讓彩蝶擦著,眉頭卻皺成一團(tuán)。
清婉說:“沒關(guān)系的,小孩子都這樣。長大了就慢慢改過來了。”
蘇景桓偏過頭看向清婉,覺得她可溫柔了,他說:“姐姐,桓兒想母親了。”
清婉還未說什么,彩蝶便板起臉斥道:“四皇子!”
蘇景桓忙改口道:“桓兒想陳氏了?!?p> 清婉忽然一陣心酸,想起從前剛到王府時,她因思母心切,夜夜啼哭,白日于信中與張廷述說,那信寄出前被李嬤嬤拿去檢查一番,當(dāng)日她便被王妃叫去訓(xùn)斥了一頓。饒是被打了十大板子,她也是不肯改口的。直到王妃威脅她,若不改口,從今往后,便不許她再寫信寄于張廷,她只得委屈求全,答應(yīng)今后在信中只稱母親為孝英純皇后。
清婉安慰道:“再過些日子,陳氏便會去看你了。你若是跟著太妃認(rèn)真讀書,她去了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p> 蘇景桓皺了皺眉,說:“桓兒不讀書,陳氏看見桓兒便不高興了嗎?”
清婉說:“當(dāng)然不是了。只是,她一定會希望桓兒長大后,能成為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有才之士,就像太妃娘娘那樣,也不枉她辛苦將你養(yǎng)大?!?p> 滿腹經(jīng)綸是什么意思?蘇景桓正歪著腦袋想著,王公公便進(jìn)來通稟說張廷來了。
彩蝶忙抱著蘇景桓下了炕,“四皇子,該走了?!?p> 蘇景桓依依不舍地朝清婉揮著小手,說:“那桓兒回去好好讀書,等陳氏來看桓兒,姐姐可以帶著糖糕來思雨軒嗎?桓兒想讓陳氏也嘗嘗姐姐的糖糕?!?p> 清婉應(yīng)道:“好,姐姐會去的?!?p> 張廷緩步走了進(jìn)來,心中有幾分詫異,今日竹輝堂怎么這么多人?
彩蝶從他身旁經(jīng)過時,側(cè)了一下身子,他偏頭看過去,正對上蘇景桓圓溜溜的眸子。
張廷愣了一瞬,便猜出了這小孩的身份,卻對這奴仆的做法倍感不解。
哪有皇子給臣子讓路的道理?
這宮里的人,果真大多都是趨炎附勢的,饒是那后宮中最有才氣的劉太妃也不例外。
張廷解下斗篷在炕上坐下,道:“今日怎么突然有興致要請為師用膳?”
清婉從正殿出來,便讓王公公去官署請了張廷過來,“當(dāng)然是有事要請教您了?!?p> 小竹進(jìn)來將炕桌上的糕點(diǎn)都收拾走,奉上兩杯寒頂松翠。
“今日不用上朝,老師怎么早早就去了官署?”
張廷用杯蓋抹去茶上的浮沫,漫不經(jīng)心地道:“劉衛(wèi)任意糜費(fèi)軍餉的事,查了兩個月都沒有定奪,陛下前些天催促了?!?p> 清婉道:“方才在正殿也聽陛下提起了。學(xué)生只是有一事不解?!?p> 張廷說:“什么事?”
清婉說:“自劉衛(wèi)被大理寺收押,刑部尚書一職便一直空缺,陛下原本是想提拔元仲升任尚書,為何內(nèi)閣又不同意了呢?”
張廷淡淡地:“元仲資歷尚淺,政績平平,又沒有立過大功,自然是難以升任。”
清婉不解:“可文尚書不也政績平平,為何三十五歲便升任了尚書?”
張廷覺得清婉有些反常,她為何突然糾結(jié)起一個官吏的升任,“文尚書的政績也不能算平平了,只是他這個人行事作風(fēng)太過保守,沒有什么魄力,喜歡當(dāng)老好人,難免讓外人覺得他身上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而且他的大伯也曾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有人扶持仕途自然會順暢很多?!?p> 所以元仲在朝中算是孤立無援嗎?清婉為何記得他先前好像是趙建的門生?趙建也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按他的性格,不應(yīng)該希望自己的人占據(jù)著這么重要的一個位置嗎?
張廷見清婉一臉糾結(jié),覺得自己還是再提醒一下她好了,免得她又亂想?!霸龠@個人,為官多年,雖還算老實本分,但人在屋檐下,總會有迫不得已低頭的時候,他沒法升任,也是因為有人擔(dān)心他坐到更高的位置,會生不軌之心。”
清婉對政治的敏感,超出了張廷的想象,讓他有些擔(dān)心,他一直刻意不把她往政客的方向培養(yǎng),究竟是對是錯。
清婉想了想,說:“學(xué)生明白了?!闭卫嫦騺硎黔h(huán)環(huán)相扣的,元仲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主動去得罪趙建的利益集團(tuán)。更大的可能是,這個元仲曾幫著他們做過什么事,引得趙黨人不得不忌憚他,卻又不敢真的動他。
張廷:“你為何突然在意起這些事了呢?”
清婉有些不知就里,說:“我就要入主未辰宮了,這些政務(wù)自然要慢慢熟悉的,不是嗎?”
張廷一怔,沉默良久,才說道:“為師不認(rèn)為......你入主未辰宮,會是一件好事。”
清婉聞言,頓時有些恍惚,她似笑非笑地:“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張廷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政治,是這個世界上最骯臟的東西。你母親從前不也不希望你成為儲君嗎?”
清婉呼吸一滯,強(qiáng)作淡定地:“我知道,可今時不同往日,我若不去爭去搶,都不知將來會何去何從,我不喜歡把命運(yùn)交到別人手中。您能明白嗎?”
清婉的眼神幾近哀求,她都不敢相信張廷會說出那樣的話。從前母親安于現(xiàn)狀,貪圖安穩(wěn)的日子,要她不爭不搶,只做個天真無邪的小公主,可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場?如今她為何爭搶權(quán)力,別人不明白,張廷卻應(yīng)該是明白的,對,他是明白的......
張廷垂下眼眸,心中甚是不忍,他淡淡地道:“臣能明白?!笨擅靼祝⒉淮碣澩?.....
清婉終于松了口氣,露出一個淺笑,她移開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對小竹說:“午膳備好了嗎?”
小竹回道:“都備好了?!?p> 午膳設(shè)在了竹輝堂的西暖閣。清婉吩咐人準(zhǔn)備了松鼠鱖魚,紅燒赤貝,烤羊脯,兔肉山藥湯,文思豆腐羹,棗泥拉糕,都是張廷愛吃的。與他同席用過那么多次膳,清婉早就將他的喜好摸清了。每次他哪道菜多吃了兩口,哪道菜只動了一次,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張廷掃了一眼席面,將心中的驚訝強(qiáng)壓了下去。清婉不顧身份有別給他布菜,他也沒有說什么。
清婉舀了一碗兔肉山藥湯放到張廷面前,強(qiáng)扯出一絲笑,說:“以后若沒有外人在,老師可不必自稱臣?!?p> 張廷聞言,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兩人有一些日子沒有在一起用膳了,清婉特意讓人一早就開始準(zhǔn)備,可這頓飯卻吃的清婉心里無比難受。
張廷的表情卻始終是淡淡的,看不出與往常有任何差別。
晚間,清婉沐浴完,躺在羅漢床上看書,心不在焉,眼神呆滯。
清婉想著白天的事,張廷定是覺得她從小就太過貪玩了,離宮多年沒有接觸過政務(wù),恐降不住那幫狡猾的老臣。他和母親,都希望她能被護(hù)在大人的羽翼之下,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可她偏偏不是會安于現(xiàn)狀的人。有那樣一個昏君老爹,實在是糟心的很,她若不去改變,還有誰能改變呢?
或許,她應(yīng)該證明張廷看看,她是有能力做上這個皇位的。
清婉一早睡醒,便收到了外祖父的回信。原先她還指望能從外祖父的只言片語中,找尋母親當(dāng)年被冤的蛛絲馬跡,可如今看來,外祖父所了解的事情,貌似還不如她來的多。
不過,他還是提醒到了她一點(diǎn),那就是放置謀逆信件的人,很可能就是墨陽宮的人。母親的寢殿守衛(wèi)一向很嚴(yán),尤其是舅舅的事情發(fā)生以后,蘇淮恐再生變,特意多調(diào)了一支護(hù)衛(wèi)保護(hù)母親。即使母親當(dāng)時已是貴妃,這等規(guī)格于禮制也是不合的。
清婉收起信箋,置于燭火上燃成了灰燼。又命小竹取來新的信紙,著手給怡王寫信。
再過一個月,便是清婉的冊封大典了。怡王于禮也會前來參加,清婉憶起先前有一些重要的東西還放在王府中,便想托怡王替她帶過來。
清婉寫完信,起身換了件淺藍(lán)色的褙子,去了正殿與蘇淮用膳。
清婉走到殿外時,見到一眾大臣魚貫而出,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又出什么事了?
她踏進(jìn)殿內(nèi),蘇淮一臉陰沉地在交代趙建什么。趙建不情不愿地應(yīng)了一聲遵旨,轉(zhuǎn)身退下了。
清婉坐到蘇淮身側(cè),問:“出了何事?”
蘇淮說:“溏州嶺陽山匪患猖獗,四處燒殺搶奪,強(qiáng)搶民婦,簡直成了朝廷的一個心腹大患,朕正打算派人前去剿滅?!?p> 清婉說:“父皇打算讓趙指揮使去嗎?”
蘇淮眉頭緊蹙,“趙指揮使的手近來伸的太長了,幾次三番干涉吏部的人事調(diào)動,朕打算收了他的兵權(quán),把他調(diào)到戶部去任尚書?!?p> 戶部的尚書昨天剛剛致仕,蘇淮就迫不及待的把趙建調(diào)過去,想來也是恐他生了狼子野心。
蘇淮執(zhí)筆的手未停,在公文上飛快地寫著,“朕打算讓靖遠(yuǎn)侯去剿匪,省得他一天到晚唆使人在朝中拉攏百官上書。”
清婉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蘇淮指的是她入主未辰宮的事。
“其實,父皇大可不必為了兒臣,開罪百官?!?p> 蘇淮一愣,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