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凈室出來后,見夏暝就坐在內(nèi)室里,嚇了一跳,說:“你不知道女孩子的閨房不能隨便進(jìn)嗎?”清婉看向槅扇外,心想這幫奴仆都是干什么吃的?
夏暝望著她的拔步床,淡淡地說:“我趁他們不注意溜進(jìn)來的?!?p> 清婉攏了攏衣襟,在炕上坐下。
夏暝指了指床頭,道:“我讓你掛在床頭的兔子燈呢?”
清婉想起這茬就來氣,“你還好意思提呢?你從哪個鋪?zhàn)訉淼钠茻?,還安神驅(qū)夢呢,一點(diǎn)作用都沒有。讓我扔柜子里了?!?p> 夏暝挑了挑眉,道:“也罷?!?p> 清婉覺得他有些奇怪,又說不上來,難不成那盞燈里有什么玄機(jī)嗎?
夏暝:“你找我來做什么?”
清婉取過炕桌上的紙筆,思考了片刻,便開始奮筆疾書,“我要你幫我仿造江生的字跡,寫一封給皇后的密信,就按我寫的內(nèi)容抄便可,一定要讓父皇把江生構(gòu)陷我舅舅的事和皇后聯(lián)系到一起。我記得,江生曾任過翰林修撰,翰林院里應(yīng)該藏有他的手稿。我一會讓人找到后送你府里去,給我好好寫,知道嗎?”
夏暝看著紙上的內(nèi)容,嘲諷道:“你還真的是無所不用其極?!?p> 清婉低頭思考著,“這是我唯一的機(jī)會,想要折了靖遠(yuǎn)侯的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p> 夏暝說:“靖遠(yuǎn)侯的翼,應(yīng)該是齊國公才對,皇后頂多算他一根手指。況且,這種事,應(yīng)該是張崇璟比較擅長才對,你為什么要交給我呢?”
清婉執(zhí)筆的手頓了頓,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他是個自持清貴的正人君子,怎么會屑于去做這種腌臜事呢?”
夏暝說:“君子的手臟不得,我的手便無所謂了?”
清婉一臉鄙夷,“你?你就是沒進(jìn)官場前,在揚(yáng)州干過的臟事還少嗎?”
夏暝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說的對?!?p> 清婉想起昨日張廷的猜測,對夏暝說:“昨日老師看過陳氏寫的信后,懷疑陳氏能寫出那樣一手小篆,像是早有準(zhǔn)備,她并非真正的主謀,背后可能另有人在操控這一切?!?p> 夏暝皺了皺眉,“那你覺得,除了陳氏,還有誰會知道那封信里寫了些什么呢?”
清婉也很迷茫,她搖搖頭,說:“我也想不到這宮里有誰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他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夏暝很贊同張廷的猜測,可他不會說,更不會勸清婉對皇后停手?!熬高h(yuǎn)侯一旦立功回京,再想掰倒皇后,可就難了。你若要下手,便趁早,別猶猶豫豫,讓人抓到漏洞。”
清婉說:“我知道。老師現(xiàn)今正在查陳氏的弟弟陳義當(dāng)年的事情是否屬實(shí),我心里也沒底,究竟會是什么結(jié)果?!?p> 夏暝想了想,說:“我可以幫你,讓張崇璟所調(diào)查的一切,都沒了用處?!?p> 清婉立刻就警覺了起來,“你不許動他?!?p> 夏暝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姑奶奶,我怎么敢動你的心上人呢?”
清婉教他說的有些羞赧,她低下頭繼續(xù)寫著,道:“那便隨你吧?!?p> 夏暝凝視著宣紙,心下有些感慨:“你有沒有想過,若有一天,你干的這些事暴露了,他是會幫你呢,還是壓根就不屑與你為伍?”
清婉的指尖捏緊了筆桿,道:“我不在乎。”
這話應(yīng)的不假,她確是不在乎。自打她出生后有記憶以來,張廷便一直陪在她身邊,小的時候教她畫畫寫字,大一些了,就教她通詩書,寫文章,明事理。她蘇清婉活了十六載,生活中若沒有了他,便是不完整的。
清婉記得,她是在三歲的時候,在他的幫助下,學(xué)會寫自己的名字的。那會兒他還是翰林院的侍講學(xué)士,年少有成,深受陛下重寄,是很多年輕學(xué)子的仰慕對象。他站在她身側(cè),輕輕握著她的小手,在紙上寫下“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
那是個冬日,午后的陽光灑在他的臉頰上,他的笑容看上去特別溫暖,五官也長的十分好看,比爹爹好看。
她一直都不明白,這世上,怎么會有像他這么完美的人呢?才華橫溢,豐神俊秀,溫潤儒雅,最重要的是,對她好啊。
她意識到自己對張廷的感情的時候,是在八歲那年。張廷的妻子馮氏進(jìn)宮為她母親賀壽,宴席上,她聽到馮氏小聲的喚他崇璟,他俯下頭微笑著聽著馮氏在他耳邊說著什么。那一刻,她忽然就呆滯了,神思恍惚。
過后,她也曾試著去喚他張崇璟,讓他給自己拿柜子上的糖糕吃,卻讓母親給聽到了。母親嚴(yán)肅的告訴她,要尊師重道,不能直呼老師的表字。她抬頭看向他,他也只是笑笑,沒有說什么。
再后來,她一夜之間痛失雙親,匆匆忙忙被送去揚(yáng)州,那個時候,她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可張廷卻用了另一種方式,默默守護(hù)著年幼的她。不顧她是罪臣之后,不顧會引火上身。
無論世人用何種眼光看待她的這份情感,她都不會在意,在她看來,她若是沒有喜歡上這樣的張崇璟,才是有違常理。
晚間,清婉趴在錦被上看完功法,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腦海中一直想著在牢中元仲的話。
她到底要不要去問張廷呢?既然是和她有關(guān),他應(yīng)該會說吧?應(yīng)該吧......
清婉光著腳下了床,房間里有地龍,地毯上很暖和。她打開一個雜物箱,找出那盞兔子燈,復(fù)回到拔步床上,仔細(xì)琢磨著。
這盞燈除了里頭的蠟燭會發(fā)出紫色的光,還有什么特別的嗎?清婉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立馬干咳了幾聲。這味道也太嗆人了,遠(yuǎn)遠(yuǎn)的聞還好,湊近了聞,就是一股黃芩味。
黃芩......
鳳陽宮連著幾日寂靜的如同冷宮一般,蘇淮下令抓捕了皇后身邊的所有奴仆,如今除了宮門外看守的侍衛(wèi),整座宮殿便只剩下皇后一人。
正殿內(nèi)沒有掌燈,皇后仍穿著生辰那日的絳紅色華服,發(fā)鬢散落,面色蒼白,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她的面龐上,照得她猶如女鬼一般。
她不知自己在這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目光落在那道緊閉的殿門上,從日出直至日落。期間除了送飯的侍衛(wèi),再無他人打開過。
她偶然能聽到遙遠(yuǎn)的宮墻外,傳來男孩的哭聲,她撐起疲憊的身子想要到窗臺邊看一眼,卻只能看到層層的配刀守衛(wèi)。
寂靜的深夜,皇城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睡下了,她卻依舊盯著殿門,如今對她而言,白天還是黑夜,好似都沒有了分別。
有那么一瞬間,也不知是不是她精神有些恍惚了,她似乎聽到了殿門處傳來的聲響,緊接著,一扇門便從外頭打開了。
月光灑到地板上,映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她順著地上的影子,慢慢向上看去,目光逐漸呆滯。
那許久不曾出現(xiàn)在外人跟前的齊國公霍江,此刻竟站在了她的殿門外。他穿著一件灰藍(lán)色的直裰,寬大的黑色斗篷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陰影下。神情肅穆,莊重威嚴(yán)。
皇后直起身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被禁足在府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他是如何進(jìn)來的?
霍江踏入殿中,步伐穩(wěn)健,不疾不徐。
皇后在才看到殿門外還站著一個穿著莽袍的人,待霍江入了殿,那人便伸手將殿門關(guān)上了。
殿門合上的最后一刻,皇后終于得以窺見那人的面容,登時嚇的筋骨松散。竟然是高盛!
霍江雙手?jǐn)n于袖中,望著地上那驚詫不已的婦人,神情平靜?!盎屎竽锬?。臣......還應(yīng)該叫您皇后嗎?”
皇后呼吸一滯,這男人身上有一種壓迫感,不怒自威,她不敢出聲,只怔怔地望著他。
霍江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環(huán)視了殿內(nèi)一圈,殿內(nèi)的布置與先前并無二致,只是案幾上擺放著早已冷掉的飯菜,偌大的宮殿未掌半盞燭火,徒生一股凄涼感。
“你為什么......要陷害她?”
皇后一怔,半響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誰,擲地有聲地:“本宮沒有害她!”
霍江用審視的目光望著皇后那像極了夜鬼的面龐,露出一絲不解,“你用什么證明?”
皇后冷笑一聲,說:“本宮用什么證明?本宮至今不解,蘇清婉到底為什么要陷害本宮?本宮對她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她想要皇位,本宮就去和皇上說讓她入主未辰宮,她想讓陳氏那個賤人的孩子入玉牒,本宮也未曾說過一個不字。甚至......甚至連光兒跑過來問本宮,為什么他的父皇不想立他為儲君,本宮都和他說,光兒是弟弟,要讓著姐姐......你告訴本宮?本宮要用什么證明自己的清白?!”
霍江皺了皺眉,只覺得胸中憋著一股濁氣,“照你而言,清婉若對東宮寶座勢在必得,那她苦心策劃這一切,對她來說有什么好處?幫陳氏報(bào)毀容之仇?她沒有這么無聊吧?”
皇后想了又想,說:“一定是因?yàn)楸砀?,她一定是因?yàn)楸砀鐚掖紊蠒钄r陛下立她為儲,才心生怨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