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握著勺柄攪著淡粥,目光空洞,說:“知道了?!彼闷鸢笌咨戏讲畔年耘扇怂蛠淼男?,“這會兒元大人也該下朝了,你把這封信送到刑部去。”
顧彥接過信便退下了。
夏暝巡完軍營后去了竹輝堂,甫一進(jìn)屋,便見一盞兔子燈向自己砸來。夏暝反應(yīng)何等迅速,一把抓住,那小小的紙燈頃刻間就變成了他掌間的一團(tuán)廢紙。
夏暝將廢紙隨手丟到一旁,看向靠在羅漢床上的清婉,眉頭微蹙,“干什么這么大火氣?”
清婉忍住對他翻白眼的沖動,說:“你還好意思問?”
夏暝理了理衣襟,在羅漢床的另一頭坐下,“一個不老實(shí)的賤婢而已,怎地你還傷心起來了?”
清婉淡淡地:“我不過是替四皇子哀嘆罷了?!?p> “陳氏沒了,你雖少了一個人證,可卻是利大于弊。如若張崇璟的猜測是真,殺了陳氏,也避免今后她被田家人所迫,供出幕后主使,順帶治你個污蔑中宮的罪名;如若張崇璟的猜測是假,那她受皇后指使陷害你母親,早晚都要讓陛下收拾了。只是可憐了四皇子......”
他倒分析的不假。清婉:“你殺人便殺人,隨隨便便捅死得了,何必搞出這么大的動靜,萬一落下什么把柄......”
清婉知道,這是他一貫的惡趣味,還是忍不住抱怨。
夏暝不緊不慢地:“慌什么呀?這帝京里頭,除了田家,趙家,張家,若是從前,還有個霍家,有誰有這么大本事敢在鳳陽宮附近殺人?他們懷疑不到我身上來的?!?p> 清婉無奈地嘆了口氣。
夏暝繼續(xù)說:“不過我倒遇著見奇怪的事。昨天夜里,我路過鳳陽宮時不慎讓宮外的兩個侍衛(wèi)撞見了,雖然他們沒有瞧見我的臉,可今日大理寺的人審問他們的時候,那群侍衛(wèi)竟全都矢口否認(rèn)曾見過可疑的人經(jīng)過。我便懷疑,昨夜除了我,還有人去過鳳陽宮,很有可能是田家的人?!?p> 清婉想了想,說:“如若真的同你所說,那看守鳳陽宮的侍衛(wèi)豈不都任由靖遠(yuǎn)侯差遣。真沒想到,靖遠(yuǎn)侯遠(yuǎn)在千里之外,還能暗中盯著宮里的一舉一動?!?p> 夏暝:“你可要提高警惕了,若要削弱田家的勢力,光除掉一個皇后可沒什么用處?!?p> 王公公走了進(jìn)來,說蘇淮讓清婉過去成和殿。
清婉與夏暝對視一眼,說:“大抵是那封信起作用了。我過去看看,你先回去?!?p> 清婉同夏暝出了竹輝堂時,便碰到了張廷。
夏暝拱手行禮完便退下了。
張廷看了夏暝一眼,神色微變,對清婉說:“我正想來找你,一同去見陛下呢?!?p> 清婉故作迷茫,說:“父皇也讓學(xué)生過去,可是出什么事了?”
張廷聽聞那件事后,也很驚訝,“今早元仲審出大事了?!?p> “何事?”
張廷說:“先前伺候過皇后娘娘的一個宮女董氏在水牢里招認(rèn),去年江生謀害你舅舅的事情揭發(fā)后,江生的夫人楊氏曾寫信向皇后求救,原本也沒什么奇怪的,畢竟楊氏生前與皇后便多有來往??尚滩康娜撕蓑?yàn)過那信中的字跡后發(fā)現(xiàn),那封信,乃是江生親筆所書,并非是他夫人。信中還提及什么她家老爺向來是侯爺?shù)膿碥O,什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清婉見張廷眉頭緊蹙,有些心虛,遂問道:“老師有何不解?”
張廷:“你舅舅的案件,從前一直是韓允與我在審理,我看過韓允寫的卷宗,雖然皇后曾與楊氏來往頗多,但也只是尋常交往,靖遠(yuǎn)侯與皇后理應(yīng)與你舅舅的案子無關(guān)才對?!?p> 清婉面上始終掛著一絲淡淡的淺笑,說:“也許,他們之間曾有過別的利益往來,未必是在說我舅舅的事呢?”
張廷想了想,說:“不管是不是這樣,江生在自己即將伏法的最后一刻,以自己夫人的名義,寫信向皇后求救,這件事情一旦傳出去,很難不將皇后置于險境?!?p> 清婉見張廷一臉沉思,倍感不解的模樣,開始有些后悔,自己或許不該那么沖動的。
成和殿外烏泱泱圍了一群大臣,清婉有些不知就里。
高盛站在臺階上,瞧見張廷,快步走上前,說:“首輔大人,陛下正在里頭召見幾位御史呢,麻煩您稍后片刻?!?p> 張廷疑惑地:“陛下不是命內(nèi)閣和刑部前來商議董氏的供狀嗎?為何又召見了御史?”
高盛嘆了口氣,說:“刑部的風(fēng)聲走漏的太快,左副都御史李維聽聞了消息,立刻上書彈劾元仲蓄意用刑引導(dǎo)董氏污蔑中宮,還說陛下執(zhí)意要廢后,乃是昏君所為,定要讓那史官記上幾筆,日后留待后人看,陛下必要為天下人所恥?!?p> 清婉呼吸一滯,忽生出一陣不祥的預(yù)感,這幫御史真是想翻了天了,居然敢這樣講話。
清婉還沉浸在高盛的話中未回過神,殿內(nèi)忽傳來咚的一聲。
眾臣幾乎是同一時刻抬頭望向殿門,頃刻間,高盛便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殿內(nèi)。
那昔日曾端坐于龍椅上,指點(diǎn)江山,一呼百應(yīng)的九五之尊,此刻卻雙目發(fā)紅,目光中充滿了駭人的驚怒與殺意,猶如失了神智一般,指著御座下的人破口大罵:“你這個奸賊,死不足惜!死不足惜!朕是天子!區(qū)區(qū)一個中宮,還廢不得了?!”
清婉隨著眾臣踏入殿中,映入眼中的,是刺目的鮮血,從那穿著官服的尸體上,一直流淌下來,流到她的腳下。
清婉驚恐地捂住嘴巴,方才沒讓自己驚叫出聲。她忽覺腳下一陣酸軟,險些站不住,她伸手撐住身旁的柱子,強(qiáng)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好像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黃昏,她抱著從晚風(fēng)園里摘下來的宮粉梅,想插到花瓶里放在母親的屋子里給她解解悶。甫一轉(zhuǎn)身,宮人們便亂作一團(tuán)。
母親不見了。
于是,她慌慌忙忙地沖到成安殿前,扶著門沿,竟連再踏進(jìn)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她望見張廷跪在母親身旁,潸然淚下,他的緋色官服因沾染了鮮血,已變成了暗紅。
霍江拿來了一件披風(fēng),雙手顫抖地蓋在了母親身上。
而本該坐在龍椅上的父皇,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李維的尸首很快被侍衛(wèi)抬了下去,清婉望見他的腹部上插著一把長刀,心中納罕,他不該是撞柱身亡的嗎?
清婉未來得及多想,御座上的蘇淮忽怒極攻心,猛然吐了一大口血后就暈死了過去。
頃刻間,清婉的耳畔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驚呼,她強(qiáng)撐著無力的身子,朝御座奔去,望著吐血倒地的蘇淮,拼盡全力地呼道:“爹??!”
明明只有十幾步的距離,清婉卻覺得無比的漫長,好似背后有一股力量拉扯著她的脊背,阻攔著她沖向那把龍椅。她伏跪在地,將父親抱進(jìn)懷中,大喊道:“太醫(yī)!快去叫太醫(yī)!”
恍惚間,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異族之女稱帝,是天要亡我大梁啊!
清婉側(cè)目朝那人看去,目光犀利如劍,灼亮刺目,胸膛劇烈起伏,猶如一頭兇惡的白眼狼。她用僅存的理智,將蘇淮扶到龍椅上,讓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頭,一直到徐太醫(yī)趕到才放下。
蘇淮的病情發(fā)的突然,來不及將他抬回寢殿,只能就地診治。
清婉神情迷茫的站在一旁,望著徐太醫(yī)摸脈的手猶自顫抖,心中壓制住的怒火又驟然騰起。
什么儀度,什么面子,她都顧不上了,抽出案臺左側(cè)的寶刀就往臺階下走去,怒氣騰騰的指著方才那個對她口出狂言的大臣,眼中滿是恨意,仿佛他才是造成這個局面的罪魁禍?zhǔn)住?p> 臺階下,那身穿錦雞補(bǔ)服的正二品大員登時嚇了一跳,方才口出狂語時的一身氣勢瞬間全無。
他不過一介儒生,連弓箭都不曾拉開過,又怎敢與清婉刀劍相向。
即便如此,那股文人的傲氣依舊支撐著他不能后退半步。倒是一旁的工部尚書文若虛拉著同僚的袖子,不停的好言相勸。
“算了算了,秦兄,快和殿下道個歉?!?p> “你說誰要亡呢?!”清婉怒吼道?!吧頌槿顺迹黝櫴ッ?,成日只知在殿前瞎吼,你信不信,本宮現(xiàn)在就能讓你亡了?”
文若虛腿腳一軟,使勁往后扯著紋絲不動的左都御史秦明,“秦兄!快和殿下賠罪。大家同僚一心,都是為了江山社稷,何必非要針鋒相對,同室操戈,到頭來鬧得個玉石俱焚,能有什么好處?”
他顫抖地?fù)]手示意身旁的一眾同僚,上前攔下清婉的刀,“你們幾個,快,替殿下把刀拿下來?!?p> 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清婉將刀尖移到文若虛面前,嚇得他連連后退?!暗钕?,冷靜??!切記要冷靜??!”
“文若虛是吧?本公主忍你很久了,你說你成天除了寫詩還會干什么?”
文若虛不知自己哪里惹到這位女閻王了,方才還堅(jiān)持不懈地勸說秦明,這會兒卻躲到了他的身后,只露出一個胖乎乎的腦袋。
他的目光越過清婉,望向走下臺階的張廷,宛如遇到救星一般?!笆纵o大人,快勸勸你的好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