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是沈夢覺?我是“沈夢覺”
上世紀20年代末期,剛在巴黎過了20歲生日的丫鬟蘇美卿想不到這是她以“蘇美卿”這個名字過的最后一個生日。就在蘇美卿吹熄蠟燭,被情同姐妹的主子沈夢覺起哄許愿時,她許下一個愿望:希望自己能夠像沈夢覺般優(yōu)雅的活著!
她并不知道,這個美好的愿望即將實現(xiàn)。
自從性格前衛(wèi)的沈家大太太馮婉秋當年為了丈夫納妾出走法國,沈家長女沈夢覺以及同齡丫鬟蘇美卿便與沈家斷絕來往。5年前,馮婉秋因常年抑郁,最終因病長眠于巴黎。這是一個倔強而決絕的女子,寧可客死他鄉(xiāng),也絕不容忍丈夫納妾,臨終前她氣若游絲哀怨?jié)M面說:上海什么樣子啊,我都快記不得了。
蘇美卿生日翌日,沈夢覺收到一封來自上海的電報,沈家老爺去世,她不得不作為沈家唯一繼承人回上海。沈夢覺開始很抗拒,沈家無情,萬貫家財與她何干?蘇美卿提起馮婉秋異國思鄉(xiāng),希望將待她如女兒的馮婉秋尸骨安葬故土,畢竟中國是馮婉秋的故鄉(xiāng)。
這一句話,觸動了沈夢覺,十年來日夜思念故土的母親夜夜以淚洗面,最終她決定,回上海!
懷揣對故土的思念和憧憬,蘇美卿跟隨沈夢覺攜馮婉秋尸骨登上開往上海的郵輪。抵達上海當天,沈夢覺還沒有做好準備登門沈家,她決定暫住在上?!懊罉匪埂本频?。而今的上海已和十年前的上海大有不同,到處都是大樓聳立,比起巴黎的繁華毫不遜色。這讓蘇美卿感到新奇、興奮,甚至迷戀。而沈夢覺也對這個久別重逢的上海感到熟悉,一絲歸屬感涌上心頭,她竟然為此感到羞恥,畢竟這個城市曾經(jīng)薄情寡義,尤其沈家。
蘇美卿在酒店的窗前,插上一束沈夢覺喜愛的白玫瑰: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原諒沈家人,上海是無罪的??!
面對從小到大始終包容她的蘇美卿,安撫她躁氣的蘇美卿,沈夢覺很自愧,也很欣賞。
沈夢覺:你曉得吧,你比我像大家閨秀,肚量大。
蘇美卿假作生氣的樣子:你說我胖啦?
兩個人各自摸著肚皮,笑成一團,就像兩個活在桃花源里的小女孩。
當晚,住在頂級套房的沈夢覺作為貴賓,酒店開了一支香檳歡迎。蘇美卿滴酒不沾,這是大太太馮婉秋教育的,因為沈夢覺孤身異國,蘇美卿作為貼身丫鬟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照護沈夢覺。
沈夢覺微醺時,道出出發(fā)前的惡作劇————她將蘇美卿的照片當成自己的,寄給了沈家!
蘇美卿認為過火了,沈夢覺卻毫不介意:我就是要看沈家人怎么待我,我喜歡旁觀,看得清楚,心里才清楚。
入睡前,酒店送來睡前的熱牛奶,這是沈夢覺的習慣。
聽聞沈夢覺睡沉了,蘇美卿卻幾乎徹夜未眠。她早早起床,跑到上海街頭吃了根新出鍋的油條,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雀躍。這就是久別的油條,抹上一點咸蛋黃更是絕佳美味。是上海的味道。吃完了油條,蘇美卿趕緊捎了一份回去,讓沈夢覺醒來嘗嘗鮮。
房間厚重避光的窗簾依然緊閉,一片死寂讓蘇美卿以為沈夢覺在倒時差。她故意用油條在沈夢覺鼻子前晃動,沈夢覺毫無反應。她伸手想去輕拍沈夢覺時,手下感到一片冰冷。
沈夢覺遇害來得猝不及防,蘇美卿惶恐而無措。
巡捕房里負責審訊蘇美卿的邱震霆,正啃著油條,翹著二郎腿,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邱震?5歲上下,已經(jīng)做到巡長,憑的不僅僅是探案審訊的手腕,還有他擅長給上海名流“擦屁股”。見蘇美卿保持沉默,眼睛盯著他的油條,他將油條推到蘇美卿面前。蘇美卿紋絲不動,眼睛含淚,她很后悔早晨出門對沈夢覺死活竟毫無察覺。都是因為貪吃!
一聲響亮的脆響打斷了邱震霆的審訊,因為更難纏的人物出現(xiàn)了——專欄作家喬曼琳。
邱震霆對眼前身份不明保持緘默的蘇美卿無處著手審訊,他讓人關押起蘇美卿,待會兒再審。粗魯不懂禮數(shù)的巡捕推搡了蘇美卿,這被探長辦公室等錄口供等到急火攻心的喬曼琳看到。
喬曼琳性格剛烈,敢說敢言,她攔住巡捕,讓巡捕道歉。
巡捕一個勁兒陪笑臉,覺得大千金大作家喬曼琳不好惹,回頭敷衍了事來了句:對不住??!
喬曼琳較真起來:一個大男人對女孩子這么粗魯無理,道歉也該有點誠意,如果你有羞恥心。
這個說話的人,讓蘇美卿恢復了點神志,眼前這個妖嬈多姿又得體的女孩,年紀與蘇美卿相仿,說話的口氣特別像沈夢覺。正當蘇美卿對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女孩感到激動時,她的神志在一點點被喚醒。一個女孩風風火火殺到了巡捕房,幫喬曼琳作證人。她穿戴頂時髦,年19歲,妝容都是上海灘頂時尚的。她叫彭若愚。原來,當紅作家喬曼琳追求者眾多,經(jīng)常因為性騷擾告到巡捕房??蛇@一次不同,還沒來得及錄口供的邱震霆將一份恐嚇信拿在手里。
這是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里頭除了一封恐嚇信,信上咒罵喬曼琳水性楊花,并且還寄來一只僵死的金絲雀。這只金絲雀是喬曼琳悉心養(yǎng)護的寵物,十分喜愛。也就說,有人潛入喬曼琳公寓,弄死了金絲雀再寄回給喬曼琳。這般邪性的事情發(fā)生在”枕石公寓”?邱震霆只能半信半疑。
”枕石公寓”是什么地方?匯集上海名流的,法租界最高檔公寓。40歲的總管岳西峰是個精明能干的人物,且能夠?qū)⒐⒎睆偷墓芾砀愕糜袟l不紊,精通三國外語:法語、英文、德語。這讓邱震霆難以相信,有人堂而皇之潛入公寓?殺了金絲雀?此時,岳西峰拎著公寓新聘來的司機自首,鼻青臉腫的司機跪地求饒。原來,蘇州來的司機幾次接送喬曼琳,暗中對喬曼琳起了愛慕之心。因為喬曼琳追求者眾多,司機想引起喬曼琳的注意,以送落在車上的東西為名,掐死了金絲雀,在報紙上剪下字來拼貼了恐嚇信。
恐嚇案不過一夜就此偵破。邱震霆敬佩岳西峰火眼金睛。
岳西峰說話時憨實可靠,言語里卻自帶威嚴:別的地方我管不著,“枕石公寓”不行,那是我的飯碗不是?
眼前的一切都盡收蘇美卿眼里,她因為好奇喬曼琳,趴在班房連接巡捕房的小窗口,目睹偵破過程,她因此知道了上海有個地方叫“枕石公寓”,一個安全的,可以投靠的地方。
蘇美卿再度被邱震霆審訊,邱震霆問起蘇美卿姓名。猝死的人到底是誰?此時一位40歲上下,面相和藹敦厚的體面男人匆匆走進巡捕房,他拿著蘇美卿的照片來相認。他是沈夢覺堂叔,在沈老爺去世后負責代理船業(yè)事務。因為沈夢覺的惡作劇拯救了蘇美卿,這讓蘇美卿忍不住抽泣起來。
沈平知道自小主仆二人相依為命,并未察覺異常,更覺得眼前的“沈夢覺”是個情深意重的孩子,頗為欣慰。邱震霆得知死者是沈家丫鬟,潦草結(jié)案。案子可疑處,邱震霆并不關心。這讓急于了解案情的蘇美卿感到不公平。
“沈大小姐,下人么,死了便死了,別太放在心上。”邱震霆殷勤拍著馬屁。
“這是人話嗎?下人不是人嗎?”
蘇美卿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一句,邱震霆被懟得不知如何反應。沈平解圍,提醒蘇美卿在口供上簽字,簽字了便可走人。邱震霆已經(jīng)編好口供,就等著蘇美卿簽字結(jié)案。蘇美卿早已被氣得渾身發(fā)抖,她在口供上打了個大大的“叉”。她知道,如果死的人是她,沈夢覺也絕不會屈服妥協(xié),一定如她一般憎惡不公。
去往沈家路上,蘇美卿并沒有久別重逢的寒暄。沈平交代著沈家事務:一是蘇美卿要接手家業(yè),到律師樓簽署文件;二是船業(yè)面臨困境,股東撤資撤股。
蘇美卿無心聽正事,還沉浸在悲情里,她冷不丁插了一句話:當年蘇美卿是您臘月在街上買的,到了法國也不時給您寄賀卡,蘇美卿就這么死了,您不覺得惋惜可憐嗎?
這句話把沈平問愣了,他早把蘇美卿這個孩子忘得一干二凈,畢竟是個下人。
沈平:你想怎么著?
蘇美卿:想驗尸。
沈平長嘆一聲:你啊,脾氣性格太像大太太,賤命一條的下人你又何必呢?
蘇美卿對沈家最后的在乎,便是當初有救命之恩的沈平。然而沈平早已把她這個下人當成一條賤命。沈家對她沒有了絲毫歸屬感。在車停即將抵達沈公館時,蘇美卿叫司機去往“枕石公寓”,因為她不想受束縛,恐難在沈家相處,暫住在沈家之外對大家都太平。十年后叔侄再度相見,沈平心里也很生分,他想先安撫住人,猶豫著吩咐司機說去“枕石公寓”。
蘇美卿下了車,眼前巨大花園包圍的歐式公寓,讓她想起巴黎,很親切。
公寓值班經(jīng)理負責招待客人,他很為難。
因為公寓有規(guī)定,房子要提前預訂,并非酒店隨時入住。沈平轉(zhuǎn)過頭奉勸蘇美卿回沈家,家里都已經(jīng)備好了房間,房間都還是老樣子。蘇美卿仍很堅持,她想起那個能力超群的總管岳西峰。果然,面面俱到辦事周到的岳西峰一出面,加之他對沈平了解一二,他跟經(jīng)理敲定,將樓頂面積最大景色頂級的“601”公寓騰給蘇美卿。經(jīng)理當即臉色變了,因為公寓剛騰出來,“602”公寓的彭若愚大小姐早有預訂。岳西峰答應出面斡旋,蘇美卿方才踏踏實實走進了“601”。
這個擁有上海最美夜景的公寓,再華麗也與蘇美卿無關。蘇美卿有這個自知之明。因為這本不屬于出身卑微的蘇美卿,這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又心地純良的沈夢覺才配擁有的優(yōu)雅生活。
生日的愿望像一個魔咒,蘇美卿開始后悔生日許愿,她站在夜晚的陽臺上,抽泣著,不能自已。
隔壁彭若愚在房間內(nèi)聽著爵士樂,搞了一身探戈連衣裙,跟著音樂自學探戈,抱著丫鬟當陪練。丫鬟哪里見過這等世面,動作堅硬地配合彭若愚,彭若愚生氣自己跟抱著根木樁子跳舞,氣得關掉了音樂。音樂停下的瞬間,窗外飄來抽泣的聲音,彭若愚臉色瞬間煞白,以為鬧鬼了……
蘇美卿到來掀起“枕石公寓”的風波,隔壁夜里哭泣,被彭若愚當成鬧鬼投訴,岳西峰告知隔壁搬來了新住客。彭若愚這個必須得到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天津大小姐,完全不能接受心儀的公寓被鳩占鵲巢。她很惱火,又礙于身份高貴不便出面與蘇美卿相爭,她操著普通話夾雜著天津話數(shù)落辦事不力的岳西峰。岳西峰聽著,忍俊不禁又擔驚,彭若愚蹦出天津話,那是真急了!
公寓經(jīng)理按照岳西峰的吩咐,找來和事佬喬曼琳,喬曼琳跟彭若愚有面子,因為兩個人入住公寓一年有余,已成閨蜜。
喬曼琳一邊心疼彭若愚求而不得,一邊也認為岳西峰辦事有失公允。岳西峰解釋入住公寓的是:人沒到,八卦先行,整個上海灘茶余飯后都聊的沈家女繼承人沈夢覺。
準備出門去洋行上班的魏酉酉聽到走廊里傳來砸東西的聲音,側(cè)臉問門口杵著的公寓經(jīng)理。
魏酉酉:哎?又抽哪門子瘋?
公寓經(jīng)理迎上來:魏小姐上班啊,司機在下頭候著呢。
魏酉酉:讓他再等等,急什么。有熱鬧不瞧瞧,多吃虧啊!
看熱鬧不怕事情大的魏酉酉一進彭若愚的公寓,放眼望去,屋子里已經(jīng)被彭若愚搞的跟被打劫了一般。沙發(fā)上、地板上都是衣服、皮包,兩名丫鬟早嚇得跪在地上。此時彭若愚正舉起手里古董花瓶準備砸。
岳西峰心疼地:那可是古董!康熙年間的官窯。
彭若愚根本不在乎:賠你就是了,能有幾個錢!
喬曼琳很淡定,雙手環(huán)胸:你讓她砸,她天津家多的是地皮,也就是一塊地皮的錢。你不是有塊地皮當嫁妝嗎?是吧?(天津方言)姐姐。
彭若愚猶豫了。
喬曼琳:怎么不砸了?
彭若愚:這個破瓶子哪能值我的嫁妝?。?p> 岳西峰趁機救下那只康熙年間官窯的彩瓷花瓶,轉(zhuǎn)身遞給身后的公寓經(jīng)理,經(jīng)理更小心翼翼抱著花瓶轉(zhuǎn)身離開,找個地方保存起來。
彭若愚看到魏酉酉,奔向魏酉酉:你快來,你每天在洋行跟生意經(jīng)打交道,給我出出主意。
魏酉酉:出什么主意?不就是公寓被人占了嗎?再說,合約還沒簽呢,哪能算你的。
彭若愚不依不饒撒氣撒潑:我要我的“601”公寓,我要她心甘情愿讓出公寓給我!
魏酉酉冷哼一聲:我勸你啊給自己留點體面,哪能鬧成這個樣子,隔壁聽見怎么辦?
彭若愚:我就是要她聽見!奪人所愛是什么感受!
喬曼琳:嘖嘖嘖,不是我說你,凡是都要爭頭一個,天來收你了,我們也沒法子。
說著話,喬曼琳挽著魏酉酉手走出公寓們,走在走廊上,故意把彭若愚晾在原地,扔話過去。
喬曼琳故意大聲地:散了吧,該上班上班,該吃點心喝茶咯!
岳西峰巴巴地跟在喬曼琳后頭:就這么不聞不問?
喬曼琳走到自己公寓門口,停住,她轉(zhuǎn)身沖著岳西峰嫣然一笑。
喬曼琳:搬來新住客,咱們的規(guī)矩辦個歡迎派對,大家坐下來吃吃酒,跳跳舞,做個朋友,這件事情就過去了。(轉(zhuǎn)頭對等電梯的魏酉酉)你說是吧?
魏酉酉點點頭:就是,彭大小姐脾氣我們懂的,一旦成為朋友,很講義氣。
岳西峰得到兩位小姐力挺,連連感恩:就知道請您出面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喬曼琳:我這個人不欠人情,巡捕房的人情還你了。
岳西峰:都是我應該的,是我對不住您。
岳西峰這個人說話就是讓人舒服,喬曼琳張羅著讓丫鬟翻出自己的晚禮服去熨燙,派對上自己不能太失體面。
人生地不熟又不懂得叫黃包車的蘇美卿一路跟人打聽,一路來到了“美樂斯”酒店。上海太大了,她腿都要跑斷了。
酒店大堂經(jīng)理迎上來,知道蘇美卿來取行李細軟。巡捕房來抓人時,走得匆忙,行李細軟以及馮婉秋尸骨都存在酒店房間。這邊蘇美卿抱著馮婉秋尸骨準備回“枕石公寓”,那邊酒店經(jīng)理打電話到沈平處,通知沈平,本來他們要送去公寓,沈大小姐竟自己到酒店取行李。
看著酒店門口躺在腳下七八只大皮箱,還沒有融入沈夢覺角色的蘇美卿依然還是丫鬟心理,想親力親為,省錢最好,她叫了黃包車,想著車上裝行李,她再走回公寓。黃包車白了一眼這個摳門大小姐,覺得蘇美卿腦子瓦特了,累死人不償命。
此時,一輛轎車停在蘇美卿面前,沈平從車上下來,叫司機幫忙抬行李。
蘇美卿驚訝: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沈平:行李人家要送去公寓的,你怎么自己來了?
蘇美卿:都是很珍貴的東西,在別人手里我不放心。
行李裝上車,沈平打開車門。蘇美卿沒猶豫,一個人在上海,的確是寸步難行。她上了車。
車上,沈平拿出墓碑的草圖,他連夜找了上等工匠,出了方案,準備在教會墓地下葬馮婉秋。
蘇美卿:兩塊吧,把大……(她吞回了“大小姐三個字”)大太太……我姆媽,和美卿葬在一起吧?做個伴。
沈平:一個下人……不妥吧?
跟沈平難以扯清,蘇美卿想到自己攥著沈家繼承人的權(quán)力,無論如何要為沈夢覺謀個體面,讓沈夢覺和馮婉秋團聚。
蘇美卿:我作主還是你作主?
沈平不響。
回到公寓的蘇美卿被通知晚上公寓舉辦派對,而派對的主人便是遠渡重洋歸來的沈大小姐。蘇美卿本想回絕,但出于禮數(shù)還是硬著頭皮答應。
她將馮婉秋尸骨藏于衣柜里頭,拜了三拜,懺悔自己沒能保護沈夢覺,至于她何去何從,也是一頭霧水。
岳西峰親自來邀請?zhí)K美卿出席,尚未梳洗打扮的蘇美卿被岳西峰提醒,當天在場的都是名流,作為沈家繼承人,在上海初次亮相,總要講些面子。蘇美卿方想到自己一身衣衫從下船開始,連穿了三天,還沒來得及換。她打開自己的破舊的皮箱子,里頭都是些舊衣服,兩件還算拿得出手的衣裙過于樸素。沈夢覺的六只皮箱被蘇美卿一一打開,里頭都是巴黎最時髦的最新款,其中一款寶藍色洋裝、珍珠項鏈以及配飾是沈夢覺早已備好的,說在作為沈家繼承人那一天穿在身上,給母親馮婉秋爭點風頭回來。蘇美卿腦子里依然還有沈夢覺說這句話時驕傲天真的神色。沈夢覺已經(jīng)西去,蘇美卿仿佛感到自己要完成這個心愿,讓人家看看當年遠走巴黎的沈家大太太把沈家繼承人養(yǎng)的多好,多么有品位有眼光。
想到此,蘇美卿鼓起勇氣做一回“沈夢覺”。她洋裝上身,珍珠配飾點綴著她蒼白傷心的面容。略施粉黛后的蘇美卿對鏡子中華麗轉(zhuǎn)身的自己,毫無貪婪和喜悅,而是深深的內(nèi)疚。
這本是屬于另外一個人的完美??!
她的好姐妹,她的好朋友,她的好主子——沈夢覺。
蘇美卿以沈夢覺的身份踏出電梯,走入燈火通明,環(huán)視廳堂內(nèi)男男女女華洋混雜,個個光鮮亮麗,高貴優(yōu)雅,她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她感到心跳加速,都是因為恐慌、陌生和忐忑自卑。眾人也注視著這個優(yōu)雅的大小姐,細細打量她這一身妝容,掂量著她的身份。在場另一個人如同蘇美卿般,手心直冒冷汗,心跳加速,但原因是惱羞。這個不是別人,是彭若愚。
因為彭若愚以高價買下上海獨一份巴黎最新款寶藍色洋裝,竟然“撞衫”了當天的派對主人公蘇美卿!
魏酉酉附耳開彭若愚玩笑,自認為時髦達人的彭若愚還是栽給了巴黎時尚之都歸來的沈大小姐。端著酒杯轉(zhuǎn)身看向蘇美卿的喬曼琳心底一驚,她一眼認出了在巡捕房一面之緣的蘇美卿。
彭若愚上前去,口氣很不客氣:喲,你就是奪人所愛的沈大小姐???
蘇美卿:奪人所愛?
彭若愚:601那間公寓,一年前我就看中了,結(jié)果被你截胡。
魏酉酉在旁邊起哄:又不是打麻將,哪來的截胡。
說著話,魏酉酉走開了,不想加入女人耍嘴皮子的戰(zhàn)爭。
喬曼琳擔心蘇美卿被伶牙俐齒的彭若愚為難,她搬出自己交際手腕,好心化解“撞衫”尷尬。
喬曼琳挽起蘇美卿手臂,故作親近,一臉驚喜介紹:你說的沈大小姐就是她呀?我以為是誰呢,她是我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給點面子,大事化小。
彭若愚杏眼圓瞪:一個回上海不過三五天的人,怎么成你朋友了?我看你是被岳西峰收買了吧?
喬曼琳:真是朋友,不信你問她。(扭頭看向蘇美卿)是吧?
蘇美卿不知如何應對,因為這次偶然,實在背后牽扯復雜。巡捕房,不是一個好人該去的地方,更不是沈家繼承人該去的地方,她一旦承認,丟的是遠走法國的孤傲清高的沈家大太太馮婉秋的面子。
彭若愚不依不饒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朋友我面子要給的,好吧,你說說,你們在哪里認識的?
喬曼琳語塞,出于禮貌,她吞下“巡捕房”三個字。
不想聲張丑聞的蘇美卿當喬曼琳陌生人,將喬曼琳的手拿開:我們沒見過。
喬曼琳愣怔了下,脫口而出:巡捕房啊!你這個人不識抬舉。
周圍人聽到“巡捕房”三個字,都紛紛看向蘇美卿,帶著八卦有趣的目光,都準備洗耳恭聽其中妙趣。
蘇美卿:恐怕你認錯人了。
喬曼琳當著眾人很沒面子,她招招手,叫來岳西峰:岳西峰你來,你還記得吧,那天在巡捕房我報案的時候你也在,她也在的,我救了她。
岳西峰看看溫怒的喬曼琳,看看面無表情卻透著緊張的蘇美卿,搖搖頭:不記得了。
喬曼琳:你怎么會不記得?
岳西峰:腦子里想的就是還您一個平安,哪還曉得瞻前顧后呀,對伐?
喬曼琳一甩手,扶額嘆了口氣:算我多嘴。
說完,喬曼琳轉(zhuǎn)身朝著電梯走去,將派對的眾人甩在身后。
彭若愚也氣,但當著眾人不好發(fā)作,跟著喬曼琳進了電梯。兩個人在電梯里,一來一往都黑著臉,都很不快。
喬曼琳:洋人教育出來的大小姐這么沒教養(yǎng),禮貌都就著咖啡喝掉了。
彭若愚不甘:被搶走了風頭,還被搶了我的公寓,這個我不能忍,我要雪恥!
喬曼琳打量著彭若愚這一身寶藍色洋裝搭配著紅寶石耳環(huán),無語搖搖頭:不過講真的,人家搭配珍珠,就是比你這身看著養(yǎng)眼,雪恥還不如學習。
彭若愚惱了追上走出電梯的喬曼琳理論:哎,你到底跟誰一伙的啊,人家為難你你不說,挖苦我不夠美是什么道理?
喬曼琳:一碼歸一碼,我瞧不上她白眼狼,可不耽誤我欣賞她的品味啊!
彭若愚還要理論,喬曼琳用力關上“604”的門。
派對散去,眾人都在一樓大堂等電梯。蘇美卿不想混在人群里被搭訕,她轉(zhuǎn)身由樓梯爬上去,想避開眾人。走到三樓拐角處,看到魏酉酉,那個為自己挺身說了句看似玩笑的話解圍,她心生一份感激。魏酉酉正扶著三樓陽臺欄桿,欣賞夜晚上海的美景。這個冷靜理智的女子,好似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讓她有了那么一絲好奇。她欲言又止,不知開口說什么。
魏酉酉端著一盤樓上順來的奶油小點心,邊挖了一勺吃著,邊從嘴里蹦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魏酉酉:你就是沈夢覺?
蘇美卿猶豫下了,小聲回應了句:我、我,嗯,對,我是“沈夢覺”。
這句話,讓蘇美卿感到她正慢慢接受“沈夢覺”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