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這里······多久了？”
“多久？嗯······呵，想不起來了，時間對于我來說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或許幾十年，或許幾百年吧。我只知道，我剛來這里的時候，這個世界，完全找不到熟悉的地方?！?p> “我以為，我來的已經挺早的了。”
“你覺得來得早，很好嗎？”
“來的越早，就代表著越多的機會，也就可以在局面未定的情況下去規(guī)則里摻一腳。”
“呵，你想多了，規(guī)則，哪里是凡人能夠觸碰的。如果可以，我早就丟下這一身肉了?！?p> “長生不老，不死不滅，不好嗎？”羅伊問道。
“長生不老······”蓋茨喃喃念了一句，“很好嗎？”他反問道?！盁o力的長生，有什么用？眼睜睜的看著在乎的人一個個死去，化為枯骨？······那是掌權者向往的東西，因為他們站在世界的頂端，他們除此之外，再沒有什么可追求的了。可是對普通人來說，活得太久，本就是一種懲罰?！?p> 他沉默了一下，笑了：“你太年輕了······”
“年輕？”羅伊挑了挑眉。
蓋茨站了起來，說：“你感受過戰(zhàn)爭嗎？了解過子彈從面前飛過的炙熱嗎？感受過生命在懷中流逝嗎？你在尸山血海里睡過覺嗎？你曾不顧一切的扛著槍林彈雨像瘋子一樣奔跑嗎？”他越說越激動，眼眶紅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些都不算什么。人最痛苦的是有回憶，無法忘記，只能在漫長的歲月里，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無法逃離。就像是被判了一次無法逃避的······無期徒刑?！?p> 羅伊不說話了，蓋茨說的沒錯，他太年輕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沒有創(chuàng)過業(yè)，沒有當過兵，更沒有打過仗。沒感受過子彈的炙熱，也沒有體會過愛人的離世。
他唯一比普通人豐富的經歷，不過是他天馬行空的腦袋里，那些轉瞬即逝的畫面。
蓋茨沒有詳細說明他所經歷過的痛苦，但只是這樣簡單的幾句話，那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一樣扎進了羅伊的心里，讓他感同身受。
眼淚，順著他的眼角落了下來。
是熱的，有些咸。
羅伊是一個理性的人，很少有東西能夠打動他，即便是在親朋的葬禮上他都能保持一份薄涼的鎮(zhèn)定。可是他又很感性，在面對一些能觸動他的東西時，總是能如親身體驗般的痛苦。
漫漫歲月，身邊的一切都在變，只有他自己，還保持年輕的模樣。他就像是時間洪流外的一個過客，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且無力改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在乎的一切逐漸離自己遠去，那樣的無助。
“我曾試過，把自己的血肉喂給她們吃，希望這樣可以讓她們跟我一樣長生，可是那都沒有用。這就像是單獨施加給我的一個詛咒，讓我只能被迫的接受這些。在那漫長的歲月里，我曾離開人群，逃到荒島上去，以為這樣就不會再接受失去的痛苦。我以為只要時間過去的夠久，那我就會逐漸麻木，且失去屬于人的情感和意志，令自己再也沒有思想沒有意識，變成一具行尸走肉，以另一種獨特的方式死去?！?p> “但是你失敗了?！?p> “沒錯。”蓋茨的喉結蠕動了一下，“這像是世界的意志，不管我逃到哪里，都無法避免我的命運。直到后來，我選擇了忘記，”
“能忘得了？”
“我在自己的記憶宮殿里立了面墻，開辟了一個單獨的房間。那個房間很逼仄，什么都沒有。當我從樹下醒來的時候，就如同一個新生兒，干凈的如一張紙。我像一個孩子般學著走路，學著覓食，漸漸地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慢慢融入人群，開始學著像人一樣生活。我做過奴隸，也被好心人收養(yǎng)過，因為我不會死，甚至一度被教會當做神明，也曾經被背叛，說我是吸食他人生命的惡魔，將我教會門前‘吊死’。每當我的記憶恢復，我就會重新壘一面墻，將我封閉起來，這樣，痛苦，就會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圍內?！?p> “沒有盡頭的無限循環(huán)。”羅伊蠕動了一下喉結。
“是的，這就是沒有盡頭的無限循環(huán)。如果可以，我寧愿如此?？墒且驗椴粩嗟姆忾]不斷的忘記，那些墻，就堵不住我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甚至因為這樣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我?！?p> “多重人格？”
“沒錯，而且比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多重人格要嚴重的多。因為他們每一個的生命都非常久遠，而對他們而言，時間，只會讓他們逐漸變強，在那漫長的歲月里，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的實力得到了極為恐怖的積攢。為此，我痛苦了很久，這讓我更加迫切的想要去死。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解決了這種困境，慢慢讓自己學會適應?！?p> “你殺了他們？”
“不，我們只是融合了。因為一些原因，我們達成了一致，他們主動融合了進來，自那以后，我變得更加聰明，卻再也無法呼喚出他們，也再也無法逃避。”
羅伊開始沉默，作為一個懸疑驚悚小說作家，他筆下的角色沒幾個是正常的，多重人格也寫過。他甚至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多重人格，對這方面，倒也算是了解。
蓋茨的糾結，他能理解。當許多意志充斥在一個人的腦子里的時候，你經常會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狹小的房間里，明明只能容納一個人，卻強硬的塞進去更多人，難免會擁擠，發(fā)生沖突更是必然。
而當所有人格都消失之后，卻會有一種類似于失落的情緒，好像失去了什么。突然就感覺自己升華了，好像自己，不再是從前的自己？
更聰明了？
更淡薄了？
更波瀾不驚了？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說不上好或者不好，而不管是好還是不好，我也都只能接受，無法拒絕?！?p> “那么，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只是單純的因為見到了老鄉(xiāng)，想敘敘舊？”
蓋茨搖了搖頭：“我想請你幫我個忙?！?p> “什么忙？”羅伊問道。
蓋茨抬起了頭，看著羅伊，目光純澈而炙熱，低沉的嗓音緩緩道：“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