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東荒第三域閔安山東遼村落。
初春雨后,嫩芽吐綠兒。
“一、二、三、四,嘿嘿嘿~”
一頭羊角辮的六歲小丫頭對身前扎著馬步的四個蘿卜頭嘻嘻笑道,手里握著一根深藍色長棍,朝地面示意性拍了拍。
若仔細看去,長棍上有點脫毛,中間部分還有一個打結(jié),整根粗壯不一,怪異得很,偏生沒有人懷疑那是件衣服。
開玩笑,有衣服比鐵棍還硬的!
長棍落下,抬起。
塵土飛揚,四小蘿卜頭連忙縮了縮頭。
“咳咳~臭丫頭,笑笑笑,笑什么笑!待會兒看俺不打爛你的屁……嗷嗷嗷~疼死了,你……嗚嗚嗚~”
最大的蘿卜頭大鐵頭不過十三四歲,此時緊繃著臉,兩頰微紅,眼眶里水珠打轉(zhuǎn)兒,鼻子吸溜溜,兩只手捂著屁股,一臉憤憤看著她,將哭未哭。
嗚嗚~不要臉的臭丫頭!
“哭鼻子,不要臉。”
聲音很奶氣,很小很輕,但很有力。
拎了拎手中長棍,眼色無波朝邊上的三人看去。
收到無聲的警告,三小蘿卜頭瑟瑟發(fā)抖,默默為老大抹一把同情淚。
“哇啊啊~俺要告訴師父,嵐丫頭欺負人……嗷嗚嗚~唔~”
嵐淡淡一撇,眉頭一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懷里掏出半個包子準確的塞進了那口中,哭聲秒止。
“唔~”
大鐵頭眨巴眼睛,顯然沒回過神,伸手就要拿下來。
手未至,又挨了一打。
“動,要打?!?p> 隨后一只小手速度更快,把半個包子抽出來,掰開一半再塞了回去。
“浪費。”
一張嬌嫩白皙的臉擰成了苦瓜,頗為幽怨的看了大傻個口里的包子,她十天才能吃一次的啊,還是肉包子。
“尼(你)……喔喔~嗚嗚嗚~~~”
大鐵頭眨著眼睛掉淚珠子,身子卻很老實地做著標準的馬扎,一動不敢動,只能抖啊抖。
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可憐巴巴的朝茅草屋前探去,師父啊,救命啊~
“啪!”
“歪了?!?p> 一道影子從眼前劃過,只見腳下一道淺坑,正是那熟悉的棍子以及湊前盯他看的臉。
一雙杏眼朦朧,只有三分清明,淡眉點綴,還未長開。兩頰的淡淡的嬰兒肥微紅,肉偏少,像只干癟的包子,在其額間還有一大塊輕微紅腫。櫻唇張開一條縫隙,露出白色的微末牙齒,似乎怎么都無法完全合上。小巧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兩只眼睛就這樣直勾勾的看他。
“咕?!?p> 大鐵頭吞完包子,心虛的縮頭不敢對視,不知怎么,總有一種要被吃掉的錯覺。
“我……錯了?!?p> 討厭的臭丫頭,嚶嚶嚶~
嵐微微頷頭,收回視線,拖著棍子走向旁邊。
旁邊的三小蘿卜頭身子一緊,端正身子,動作比三年的老家子做的還標準,眼睛一眨不眨,極為認真。
小教頭阿嵐頗為滿意,將長棍綁在腰間,坐在屋前啃剩下的包子,一臉滿足。
“阿嵐!”
從院前進來個扛著鋤頭的少年,約莫十五歲,一邊拍打衣上的泥土,一邊放下鋤具,伸手摸她的頭笑道。
“今天有沒有乖啊,沒有欺負哥哥們吧?”
一抬頭,看到的是四小蘿卜頭端正筆直的姿勢,沒有人偷懶,一臉欣慰。
嵐搖搖頭,仰頭指了指肚子。
“肚子,餓~”
丁二哈哈笑,抹去那嘴角的包子碎屑,“二哥今個兒摸了只泥鰍,好給阿嵐添點肉吃,看這臉都餓瘦了。”
掌心摩挲嬌嫩的小臉,很容易就摸到了骨頭。
這樣的漂亮娃子,不應該留在他們丁家的。
“嗚~~~”
感慨間,耳邊傳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抽噎聲,不由皺眉看去。
四小蘿卜長的虎頭虎腦,都是調(diào)皮搗蛋的臉。但此時最高的個子正扭曲著一張臉,鼻涕與淚水交錯,糊了一臉,一張嘴癟的又扁又長,委屈極了。分明是哭,可一點聲音也沒有,要不是隔幾個呼吸的肩膀抽動,神情不做假,還以為是來惡心人的。
兩顆眼珠子瞪得發(fā)亮,全部照在他的臉上。
大鐵頭兩眼淚汪汪,心中哭唧唧,師父哇~
這可憐的孩子,丁二想道。
“騙人,告密蟲。”阿嵐看他一眼,毫無表情的說。
丁二滿滿的關懷心被那么一截,頓時去了大半,看著大鐵頭的眼色很不愉快,“阿嵐告訴二哥,大鐵頭又干了什么?”
“偷懶,罵人,沒做好。”一共三條罪。
“是嗎?”丁二失望的看了眼大鐵頭,轉(zhuǎn)頭問其他仨蘿卜頭。
“師姐說的沒錯,老大剛剛說嵐丫頭是臭的,還說要打她的屁股。”是的,臭丫頭嘛,沒說錯。
二鍋頭高舉手說。
“還有還有,俺看到老大之前偷懶沒按師父的要求做,”三愣子踮起腳說。
“就是,老大做的還沒有俺們好,被打了好幾次呢?!彼纳底颖奶f。
大鐵頭不敢相信的看他們臉不改心不跳地邀功,說好的兄弟情呢?
“好了,事情都弄清楚了,下不為例。馬扎就練到這兒,接下來把昨天師父交給你們的招數(shù)過幾遍,不準偷懶。等一下我會檢查?!?p> 丁二揮揮手判定事情結(jié)束,與嵐進了廚房。
大鐵頭狠狠瞪了瞪嵐,然后一臉兇看仨蘿卜頭,捏著拳頭咔咔響。
哼,兄弟情!
“來來來,今個兒大哥心情好,陪你們練練,呵呵~~”
仨小蘿卜頭抱團瑟瑟發(fā)抖。
“老大,老大~~”
“嗷嗚~嗷~啊啊……”
丁二聽著外頭努力的聲音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看低頭徒手掰開木頭的嵐,嘴一抽。
小臉上一雙呆呆的眼神,不為外面的一切所感染。
“阿嵐,有時間還是要多和哥哥們說話,知道嗎?”
嵐抬起頭,僵硬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肚子,餓~”
丁二嘆著氣,罷了,只要好好的,一切都好。
二十年光陰,妹妹還是妹妹,一點沒變,弟弟卻變成了哥哥,時光流轉(zhuǎn),恍若隔世。
“老二,老二,快出來幫忙,咱娘摔傷了!”
“娘!”
聽到急迫聲,丁二丟下刀摔門而去。
砧板上的泥鰍奮起翻滾,咕嚕掉在地上,朝門口嘿咻嘿咻蹦去。
嵐不急不慢將泥鰍撿回砧板上,拿起菜刀一剁。
砧板三震,泥鰍瑟瑟發(fā)抖,眼一白,老實挺尸中。
嵐歪了歪頭才反應過來,小跑摔門去。
“娘傷到哪了,重不重,找大夫看過沒?娘不是去鎮(zhèn)上購置米糧了嗎,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大哥,娘怎么傷到的,又是在哪里傷的,大夫怎么說……”
丁二繞在丁大身邊轉(zhuǎn),兩只手抵在丁大娘后背,給她順氣,看了看丁大娘又看丁大,得不到回答,著急得很。
丁大今年十八,早已能獨當一面。欲言又止,朝后邊使了個眼色。
“誒呦,丁老二啊,別著急,你娘這是去鎮(zhèn)上的路上不小心摔著了,還好大嬸在,立馬就請人去找到你大哥,好在人沒事。”旁邊一婦人馬大娘扭著豐腴的腰肢,抬手扶了扶頭頂大紅絹花,解釋說。
見丁二不大相信,掉頭問了身后幾人。
“大家伙兒,你們說是不是啊。”
四五個婦人面色躊躇,敷衍的賠臉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