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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歸人

第67章 抉與擇

三更夜歸人 晴茶舊事 3192 2021-05-26 21:33:28

  “那個……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在巷首的賭坊里經(jīng)??吹剿藗兌脊芩星f家?!?p>  孩子把著門怯懦懦地看著屋里的人,卻始終沒有把腳邁進來過。

  荼蘼聽到他的話,面上沒有浮現(xiàn)出任何的表情,她一點都不吃驚。

  她只是隨手從賬臺的抽屜里又拿出了幾個銅板,一把丟出了門外,丟在地上。

  銅板散落一地,可孩子臉上浮現(xiàn)出來的,卻是滿足。

  他趴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撿起來,揣進兜里,撿完了銅板,連頭都沒有回過一次,便匆匆跑開了。

  “你這是?”一臉不解的,又變成了謝烏有。

  “這叫,結(jié)尾款?!?p>  “什……什么?”

  “你怕是從來沒吃過糖人吧?”

  謝烏有面上的表情從不解變得不屑,冷哼了一聲,“那種東西……”

  “那你一定不知道,一個糖人,要十文錢?!?p>  “的確不便宜?!敝x烏有苦笑著,如果是他,寧可把這十文錢捂進被窩里,晚上數(shù)著玩。

  “我剛剛說過的,糖人一套多少個來著?”

  “三十二種?!?p>  他的確有仔細聽著,荼蘼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第一次給了他多少銀子?”

  “三錢?!彼吹那宄浀们宄?,銀子的事,他從來都不含糊。

  “第二次呢?”

  “十文?!彼蝗簧钗艘豢跉?,“我明白了?!?p>  “要知道,現(xiàn)如今他的身份已經(jīng)和一個時辰前完全不一樣了。

  他是所有孩子里唯一一個能擁有一整套糖人的人,神行三十二套,缺一個就是殘品,拿著殘品,又怎么好意思出去炫耀?”

  “也是,如果一個人,一百個里面只買得起一個的話,自然很少有人會惦記那剩下的九十九個,可若是他能得到那九十九個,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過最后一個的,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免俗。他想收了一整套,只可惜你給他的銀子恰恰差了這幾個銅板?!敝x烏有也不由得跟著點了點頭,又緊跟著搖了搖頭,“可是他三錢銀子都已經(jīng)拿在了手上,想要湊齊那最后十文,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又何必再回頭來找你?”

  “看來,你還是沒有聽清楚我剛剛說過的話?”

  “什么話?”謝烏有也已有些慌了,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如此的粗心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剛剛說過,這個時辰,武松打虎已經(jīng)賣光了?!?p>  “有錢也買不到,除非……”謝烏有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慢慢捋著自己的胡子,“我明白了?!?p>  “當真明白了?”

  “我怎么忘了,那糖人張雖是有自己的規(guī)矩,每日只做兩個,可他縱然不肯給全鎮(zhèn)所有人面子,三更天的賬總不敢不買的,當然,三更天的銅板也總不該不識得。”

  “這孩子,有點小聰明,卻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看來,他以后還是只能成為一個普通人,可惜了?!?p>  “不可惜?!?p>  謝烏有卻是有些慶幸這樣的結(jié)果,

  “知道了是個普通人,那咱們就少了日后可能出現(xiàn)的一個威脅,這是好事。”

  “你看,明明幾個碎銀子就能解決的事情,你非要亮拳頭嚇唬人家孩子,多不體面。所以你也總要明白,以后少攛掇子虛到處跟客人動手,得罪了人事小,砸壞了東西事大,畢竟這小酒館想要安安穩(wěn)穩(wěn)地開下去,總得和氣才能生財嘛?!?p>  “話說回來,你給他也就給他了,又何必扔到地上,讓他再跪下去撿呢?”

  “一個人為了討生活,甘心跪在地上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把銀子撿起來,不丟人。”

  躺著什么都不做還要抱怨世道不公,才丟人。

  “你是在試探他的心志是否堅定?”

  “他是個好苗子?!?p>  “你想留下他?”

  “如果是我來教,不出三年,他會是我們最好的幫手?!?p>  “你教?”謝烏有冷笑了一聲,他突然想到了張子虛,這個她一手教出來的人,“你只看到了他的價值,卻不曾問他是否想要自由?”

  “自由?一個活著都難的人,有什么資格談自由?”

  “話雖如此說,可你不也是一樣。

  你在那個地方的時候,不也是寧可挨了十二把刺骨鋼刀,也要……咳咳……

  言多必失,我不該提及這件事的。

  唉,我,子虛,咱們都一樣。

  可你也要知道,他即使是每天在街頭跟狗搶食,每夜在山神廟里與鬼同眠,也比跟在咱們身邊要安全得多,你又何苦再去拉他下水?”

  荼蘼苦笑,“原來咱們現(xiàn)在的這種日子,讓你覺得這么不堪。”

  “沒有。”

  謝烏有皺起了眉,猛地灌下了柜臺上放著的一碗炮打燈,他此時的確已很需要一碗酒,

  “不管怎么說,我總要謝你的?!?p>  “謝我就不必了,我不喜歡去想過去的事情,也不喜歡這些莫名其妙的客套?!?p>  荼蘼轉(zhuǎn)眼間已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冷靜,冷靜得像是一張沒有感情的白紙,

  “記著,施恩,當然是為了圖報,以后口頭上的謝那種惡心的話不要掛在嘴邊兒,只要你還能為我做事就行。現(xiàn)在,咱們應(yīng)該先解決眼前的這一件。”

  “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那個人是誰,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沒有打算?那子虛呢?”

  謝烏有小心翼翼地問著,畢竟他剛剛才見到一個也許可以完全替代張子虛的少年。

  張子虛現(xiàn)在的處境,他比誰都要清楚,救與不救,這都在荼蘼的一念之間。

  畢竟,對于這些專門榨人骨血的資本家來說,干活的人若是出了什么問題,換一個新的,豈非才是最小的成本?

  他不關(guān)心張子虛,他關(guān)心的是他自己,畢竟這種事,這里的人隨時都有可能遇到,他也不能例外。

  而現(xiàn)在,張子虛的結(jié)局,也許就是日后他的結(jié)局。

  荼蘼眨了眨眼,有些奇怪他問出這樣的話來,“那勒索信上不都寫著呢,讓我去望風崖?”

  “他讓你去,那你就去?”

  “我能不去么?”

  “沒有對策?”謝烏有的眉頭擰得像是一團疙瘩,他很奇怪面前的這個人,有時候精明得像只老狐貍,有時候又天真得像只小白兔,他實在是討厭這種難以捉摸。

  “暫時還沒有,不過等我見到他,也許就說不定了?!?p>  “可你的手……”謝烏有突然頓住了,他知道荼蘼不想讓他知道中毒的事,他就假裝不知道,“我跟你去。”

  “不,我自己去?!?p>  荼蘼說著,已轉(zhuǎn)過了身,朝著門口方向走去,

  “那個人要見的是我,是無力還手的我。

  他要是見到了你這樣一個得力的幫手,也許就不會現(xiàn)身了。

  而且,兩個人去做一件這么簡單的事兒,你不覺得有點浪費了么?”

  “看來,你是早已替我想好了去處?!?p>  “是,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幫我去辦件事兒?!?p>  “什么事?”

  “你去百無先生那幫我打聽一下,看看南楚諸地那邊最近有什么新鮮事兒,尤其是大庸朱家?!?p>  “現(xiàn)在還有閑心去操辦別的事,看來,我的擔心倒是多余了。”

  “放心,我會活得很好,會讓你領(lǐng)到下個月的工錢的?!?p>  “這事兒,你要不要去跟胡閻說一聲?”

  荼蘼突然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看去,后廚的簾子上映出了一個人影,她不必看,她已知道,“不必了,我又不是趕著去送死的,還要給你們一個個地都道個生死離別交代后事么?”

  直到她走遠了去,簾子后的人才走了出來,走到了賬臺旁。

  “她不帶你去,你也不去跟著她?”謝烏有看著胡閻,他已看到他臉上的落寞。

  “你不是也一樣么?”

  “我跟你?當然不一樣?!敝x烏有說著,已經(jīng)又悠然地躺回了椅子上,“我跟她之間只有交易,沒有情分,她要是死了,我大不了再換個老板繼續(xù)干活兒,你能么?”

  “從來只有她要別人死的份兒,誰又能傷得了她?”

  “你知不知道,剛剛我看到,她手上中的是什么毒?”

  “她中毒了?”胡閻確信自己的確一點兒都沒有看出來,她的呼吸沉穩(wěn),腳步扎實,半分沒有中毒的跡象。

  “七慈七悲。”

  謝烏有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聽到這幾個字時臉上浮現(xiàn)出那驚異的表情他已知足,

  “其實中了這種毒的人,本身并沒有什么大礙,因為它也實在算不得是一種毒。

  可一旦中下了,在手心里結(jié)下黑印,那在這七七四十九天之內(nèi),卻是萬萬不能再與人動手的,不然經(jīng)脈運轉(zhuǎn),毒入骨髓,神仙難救。

  這種毒,本身就是克制之毒。

  七慈七悲,生前若是不能多留七分慈,那就只能死后剩下七分悲了。

  她要是肯在這酒館里老實呆著,自有咱們保她,可她偏偏要自己上那望風崖,去會會那個麻煩的家伙?!?p>  胡閻沉默了半天,扭頭便往后廚的方向走去。

  “你當真不管了?”

  “你不是也沒管?”

  謝烏有聽著他的話,嘴角抽動了一下,很勉強地擠出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一個人若是被拒絕過一次,總應(yīng)該知道識趣的。而我已經(jīng)不識趣了太多次,若是還沒學(xué)會閉嘴,死了也是活該。”

  他不管,是因為荼蘼從來都不讓他去管。

  上一次,去找鬼見愁的時候,他也說過和她一起,可是同樣的,跟這次去望風崖一樣,被她否決了。

  既然人家已經(jīng)拿著冷屁股朝著你,你又何必再去貼上熱臉呢?

  “她不會有事。”胡閻淡淡地說著,好像這本就不該關(guān)他的事,“她向來有的是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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